看着病榻之上的徒弟,红发男子忽然想起,那年他还只是一个三四岁幼童,抱走他时,他的父母表现出的万般不舍,以及当年他信誓旦旦的承诺,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自责。
不自觉间,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心中却已然天人交战,一旁的毛大师见此,不由皱眉道:“杨兄,此人不过是在为吴昊找推脱的借口,切不可将他的话当真啊。”
红发男子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毛大师,满脸无奈与充满歉疚道:“你我多年至交,我心中所想,你也应该能猜到,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而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活着,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来试试,哪怕结果注定要失败…”
毛大师见他双眸泛红,也知动了真情,便也叹了口气道:“弟子是你的弟子,我无权过问什么,方才说的,只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红发男子坚定点点头,随后看向苏尘,道:“若我徒弟有三长两短……”
他的话还未说完,苏尘便苦笑着说:“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只有三成把握,既然你愿意试,就要承担后果,而非将所有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事要一码归一码,吴昊害死你徒弟,他罪大恶极,我无可辩驳,可此时我将话说的明白,决定权在你,行使权在我,一条人命,让在下无故背上一条无辜的性命,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话还是得说的清楚。”
见苏尘还未动手,就开始推卸责任,那红发男子圆瞪双目,良久之后,沉声道:“你说的在理,一码归一码,既然相信你,无论我徒弟死活,都与你无关,我与吴昊的恩仇,却是赖不掉的。”
见对方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苏尘松了口气,道:“那就请二位移步门外吧,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否则一切后果,我连一半也不承担。”
“好,我就在门外,需要什么尽管提,只要能让我徒弟保住性命,不受丹毒折磨,一切都好说。”
苏尘点点头,目送那二人走出门外,并轻声将门关好之后,心中却是踌躇不已,他口中说有三成把握,却是假的,这种情况,苏尘最多只有一成,甚至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至少在地球上,除非金仙显灵,或有成道大修亲自为他驱毒,其余方案,皆不足办成,那毛大师却也识相,知道此事棘手,早早的就下了定论,若他名声不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至少百里存一的希望还是有的。
苏尘缓缓将床上被褥全部收拾好丢到一旁之后,又将披在他身上,用灵药浸泡过的纱布掀开丢进垃圾桶,随后对一旁的林清婉说:“你去门口等着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林清婉点头答应,苏尘这才开始收拾苦主的下身,那画面,当真是惨不忍睹,就连苏尘看了也觉得一阵恶心。
做完这一切,苏尘静坐而下,许久之后才将心中杂念摒弃干净,再次睁开眼时,眼神沉重而冷静,微微发亮,比起平时,此刻他显然是全身心投入了。
缓缓将苦主身体扶起,只见他后背之上皆是一些挤破的水泡残留下的红色液体,恶臭难当,苏尘却目光沉静毫无波澜,他缓缓施展灵力,小心翼翼的将他从病床之上托在半空,随后一只手缓缓放在他的后背,柔和充满生气的灵力穿过毛孔,涌入苦主体内,丹毒之气企图将外来的灵力同化,可才一接触,便仿佛遇到了天地一般被排斥开来。
苏尘见此,心中缓缓松了口气,至少他的大生灵力能够克制这被毒化的灵力。
人最重要的器官无非两处,修士则多一气海,心脏决定人气血的运转,提供最基本的生命体征,脑部灵台则主神智,这二者只要有一个除了问题,都不是小事,而且这两个地方,还格外的脆弱,一旦受到伤害,很难靠外力修复。
苏尘的治疗方案很简单,先将此人体内经脉,肌肉,骨髓中的丹毒逼出体外,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大大缓解痛苦,保住性命,之后再去碰那最重要的三个感染区。
在此之前,苏尘得沐浴焚香,静坐冥想,以最佳状态驱毒,苏尘不敢不重视,若这人真被他弄死了,那红发男子非找吴昊拼命,拼命就会两败俱伤,苏尘不想看到吴昊死在那红发男子手里,也不想看到受害者继续受害。
他小心翼翼,先是用灵力将经脉处的丹毒包裹,随后不顾是否损伤肌肉,直接以最接近外界的路径运出体外。
“噗”的一声,一颗巨大的猩红水泡爆裂,毒水喷溅,如此反复足有十几次后,苏尘额头已满是细汗,也就是他拥有着强大的金丹,才能如此没有丝毫停歇的替人解毒,换个修士来,且不说能不能把活干的像苏尘这般细致,就单单是灵力的消耗,也足以抽空一名四劫修士了。
越细致的事,消耗就越大,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就像是排雷兵和工地搬砖,排雷这事往哪一趴,动的都是手指,可费力的程度,却又要远甚于搬砖。
做人和事儿,就怕放不开,越放不开就越累,可偏偏有几件事,外人看去好像只是动动手指,好似没有什么体力消耗,可过程中却是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更有甚者,连肌肉也僵硬着。
就像是此时的苏尘,他所做的不仅仅只是为苦主疗毒,大部分的消耗,却是在他自己身体内发生,他必须得集中精力,念头必须得稳健,太紧张肯定是不行的,还得适当的放松,又不能过分松懈。
苏尘终究不是一个专业水平高的医生,甚至连一个医生也不是,没有那惊人的职业素养,自身素质跟不上就只能靠体力去乘,这是行外人干内行活儿的通病,自是不自在极了,所以哪怕是苏尘,此刻他的消耗,就像是正在与人大战,甚至犹有过之。
随着噗嗤噗嗤水泡破裂声不断传来,悬浮半空中的那人身上水泡已然破碎大半,苏尘却还在咬牙坚持着,这一坚持,便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加在一块,外头天色已然是擦黑时,他才在空中以灵力幻化为水,将那身上水泡尽去的苦主身体反复冲洗,倒不是苏尘吹毛求疵,这只是最基本的医学常识,如此多的水泡破裂,皮肤必然早就千穿百孔,全面杀菌才能延缓感染的到来。
做完这一切,苏尘从储物戒中取出干净的被褥反复消毒之后,又烘干之后,才将其包裹好,本想叫来林清婉让她帮忙将病床收拾一下,不过他还真不好意思让她做这脏累的活儿,以自己人为名亏待身边的人这事本就是不好的习惯。
况且此时也不是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苏尘索性召出紫雷焰,将之前使用的一应被褥全部烧个干净,又强撑着将整个病房用灵力消毒,在取出最后储存的一套干净被褥,铺好之后,才不堪重负一般将苦主放回原处。
结束之后,苏尘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老眼昏花,扶着墙,轻声喊道:“清婉……”
林清婉一直在等苏尘叫她,此时听到声音,急忙转走到他身旁,见他面色苍白,虚汗阵阵,不由心中也跟着难受,问:“你没事儿吧?”
苏尘吐了口气,振作了一些,道:“没事,就是想你了。”
林清婉白了她一眼,见苏尘往外走的脚步虚浮,便赶紧跟上前扶着,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这样出去给人感觉不好。”
苏尘点点头答应下来,坐下之后,林清婉沉默了约莫五分钟,见苏尘缓过气来,这才问;“他好了?”
苏尘苦笑:“还差的远呢,只是暂时抑制住了病情,用不了几天,又得全身长水泡,这种丹毒入骨的人最难处理,除非是一次全部清理干净,否则几天后,现在所做的又该是无用功了,不过总算是稳住病情,今夜我好好修养,明日一早,尽量快的将他气海内的毒气排出,那儿才是根源,至于骨髓之内的毒,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好在不致命,可以慢慢调养回来,运气好的话,三十年内应该能够痊愈。”
说着,苏尘也已恢复许多,便站起身,与林清婉二人走出门外,见外头那红发男子正瞪着眼看着他,便笑笑道:“只是暂时控制毒气而已,你可以进去看看你徒弟,明日一早我还来。”
说罢,那红发男子夺门而入,快步走到屋内,见里头焕然一新,床单被褥全都换成了新的,恶臭也消散不见,再看徒弟身上没有丝毫难堪水泡,脸上也见着了阵容,并且呼吸平稳,顿时心中大为震惊。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后,他急忙转过身,追出门去,见苏尘还未走远,也不顾那毛大师此刻什么样的神情,上前作揖行礼道:“居士请留步。”
苏尘闻言停下,转过身看着那神情有些激动的修士界杀马特,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我想问…我徒弟的病,当真还有救吗?”
苏尘看着他苦笑道:“今天做的只不过是清理,若就这样把手,不出七日,他身上的水泡恐怕要比之前长得更大,丹毒复发比第一次要凶猛数倍,你该知道。”
“呃…请指点……”红发男子有些错愕,随后不好意思道。
“很简单,丹毒第一次发作,你徒弟好歹也是个灵台修士,身体尚有反抗的余地,而第二次,他的肉身已然没有丝毫对抗的机能,一旦发作,必然比之前更加凶猛了,准确的说,不是丹毒更加凶猛,而是他的抗性更低了,就像是一个穿着盔甲的人被砍一刀和光着身子被砍一刀,你懂吗?”
“懂了,懂了,方才在下无礼,还未请教居士高姓大名,师从何人,竟有如此了不起的救人手段。”
苏尘见他语气谦逊许多,并且连连行礼,却并不以此为意,他敬重的不是苏尘这个人,而是他的本领罢了,这没有什么值得好得意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彻底的相信,自己徒弟的性命,就握在苏尘手中,岂敢再与方才那样横眉冷对?
苏尘当然也清楚这一切,但还是上前扶住了那红发男子,叹了口气道:“姓名不过只是一个代号,我叫做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吴昊。”
“为了吴昊?阁下您与他是何种关系?竟如此……”
话说到一半,红发男子便不再往下说,苏尘则是淡淡一笑,信口说:“我方才说过了,吴昊是我一个故人的师弟,只可惜我那故人现在不知所踪,而他年纪尚小,行差踏错在所难免,我作为故人挚友,本该是有义务教育那个小魔头的,全怪我一心在山中隐居修炼,疏忽了此事,所以,我做这一切不值一提,只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也替吴昊摆平这一桩大错特错的事罢。”
听苏尘这么说,那杀马特修士也有些感同身受了起来,道:“唉,谁说不是呢,吴昊年纪不过十一,却天资纵横,少年成名,换做是谁,都要心性膨胀,目无道法胡作非为,他有个好师兄啊,他的好师兄还有个好朋友,否则此种稀世奇才,哪怕就算修为再高,也只会是祸患,今日我便也将话放在这儿,若阁下能救活我的徒弟,前事一概不究,我相信,有居士您这样的人为其引导,吴昊终究会改邪归正的,他师兄不在,世上也只有您能管束的了他了。”
苏尘听完这一番话,深深对着那红发男子鞠了一躬,道:“阁下宽宏大量,我在此先替吴昊拜谢了。”
“居士太客气了,我对吴昊确实有很大意见,但对您的为人,却无话可说,可惜苏尘不再,否则你二人可谓绝代双骄,无论是修为天赋,还是胸襟气度,恐怕是无人能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