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12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我专门给那把钢珠枪做了个套子,往皮带上一套,腰间就鼓凸起来,市场上的人眼珠子也跟着亮了。
二所长,公安执勤室的人也配枪?一个小贩问。
我嗯了一声,装得蛮神秘。
这枪不是假的吧?小贩仍然不相信。
我学着电视上胡司令的样子,拍拍肚皮,再拍拍枪,照例不作回答。
小贩这下是相信了。市场公安执勤室挂牌一个月了,我从市管所抽调到执勤室做副主任,跟公安一样,穿警服。前两天,执勤室通过公安局,购了几把钢珠枪。主任是正式干警,公安局那边派过来的,再三叮嘱我,钢珠枪威力蛮大,可以打死人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一般情况下,我当然不用。我也是国家干部,这点起码的素质还是有的。在这个本县最大的集贸市场上,我制止过多次械斗,空手夺过几次刀,自身毫发未损。配上钢珠枪,不过是抖抖威风,吓唬一下那些打架斗殴的人而已。我的感觉蛮对,自从配上钢珠枪之后,碰上有人在市场里打架,或拿阿凶器准备伤人,只要我在旁边大吼一声,马上就镇住了他们。
对我的钢珠枪最感兴趣的是光光。人们都说他是贼,但我不讨厌他,相反,我还蛮喜欢他。光光今年才十七岁。这天,我在市场上迎面碰到他,他的手一下就伸到我腰间。我的手反应也快,抓住他的手腕子:莫乱动!
听说钢珠枪蛮厉害呢,一枪可以打死一条狗。光光对我一脸羡慕。
我装出干部派头,说,正因为它厉害,公安部门对枪支管理很严格呢!
光光说,二所长,我又不借你的枪用,何必跟我板着个脸,你平时蛮好打交道的。
我笑起来,说,和气归和气,枪是开不得玩笑的。
光光在市场上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和姐姐都靠这市场吃饭。姐弟俩是乡下人,因父母早逝,三年前就进城谋生来了。他姐姐做批发生意,从广西广东那边装运水果辣椒之类,到这边来卖。光光就在市场里胡混,打架,偷东西,了难,都干。
这个集贸市场方圆有四五里,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汇集在这里,各色人等,活力十足。此处是小贼们的乐土,人多,偷起来利于隐蔽。但他们怕我们市管所的人。我们每抓到一个小贼,就把照相馆的老板喊来,给小贼拍一张彩照,用档案袋装起来。时间一长,档案袋中已存放了几十张。然而,也蛮怪,光光没有进入我们的档案袋。我听人说,他的偷技十分了得,主要是手快,基本上不会失手。我还听说,是他姐姐管得严,尽管姐姐没法制止他去偷,但相对于那些小贼来说,要收敛些。
光光的名字也有点来历。他十四五岁就混迹江湖了,只是至今也没弄到什么钱。人一个卵一条,天天有吃有喝的,即便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事。梅山这地方对那些没钱又没势力的人,喜欢叫他们“光光”。光光姐姐倒是对他关怀备至,光光有时身无分文了,姐姐就给他钱。有两次,光光与人打架,伤得厉害,是姐姐出钱帮他治疗。光光从小就缺乏营养,脸色寡白,姐姐就经常买鸡蛋给他吃。姐姐还经常买猪身上的筒子骨,熬汤给他喝。筒子骨虽不贵,但也不便宜,姐姐为了他的身体,舍得。光光能够从姐姐身上获得母爱般的温暖。
前年,姐姐从广西装了一车新鲜辣椒运回来。照市场上的一般规矩,一车辣椒卸下来,堆在市场的风雨棚里,向市管所交管理费就是了。但这中间被王老大搞了名堂。王老大是市场一霸,他也做辣椒生意。他那一车辣椒也全部批发出去了。照例,就该让别人来堆放辣椒。但他横蛮得很,占着一个空地盘,哪个要来批发辣椒,可以,条件只有一个,交租金给他。这市场明明是工商部门修建的,属于国有资产,他王老大一个个体户,竟然敢将公家的地盘占为己有,拿来出租。一些个体户跑到市管所告状,市管所出面干涉。王老大说,这地方我占了七八年了,转给人家用一用,关你们卵事。所长见势不对,把我派去了。一来我年轻气盛,有点正义感,不怕得罪人;二来我练过功夫,来横的也不怕。我去当然也没解决问题,倒是王老大被我打了一拳,打飞了一颗牙齿。结果,地盘依旧归王老大占有,所里还赔了他四百块钱医药费。光光姐姐骂我们欺软怕恶,平时收了个体户的钱,连一个王老大都奈何不了。她去找王老大讲理,王老大见她有几分姿色,说,地盘给你可以,但你得陪我睡觉。气得光光姐姐要死,又想不出任何法子。光光提了一把砍刀,去找王老大。没料到王老大对此不屑一顾,说,你个小鬼,你就是拿个原子弹来,也吓不着我。可能是光光又瘦又矮,王老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拧,砍刀就到了王老大手上。王老大用刀背敲打光光,边敲边说,这市场上我是老大,你个小鬼想跟我作对,哼哼,还差三年饭没吃。
王老大赶狗一样赶走了光光。
王老大索性摆了一张竹床,睡在空着的地盘上,他那一脸的痞气,以及睡梦中的呼噜声,简直是在向市管所示威。个体户就更不用说了,王老大占的是最好的一角,在菜市场的进口处,他这里一挡,后面的生意就差去许多。个体户们开始花钱来租此地。一车辣椒,市管所只收两百块,他王老大胃口比市管所大得多,一车收八百块。找他的个体户一多,他就水涨船高。最后,还是光光姐姐花了八百块,她那车辣椒才有了着落。
说实话,我为此恨得王老大牙根痒痒。我那一拳并没有使他惧怕,相反,他一见我去收管理费,总阴着喉咙说,你神气个鸟,我在身上随便扯根毛,就可以吊死你。
这种口气,是那些非常有钱的人才敢冒出来的。他一个市霸,也这般自大。我的拳头又紧了。王老大一看,说,你再打我一拳试试,那剁掉你这只手也赔不起。
他那张胖脸上的肉得意地蠕动着。我碰上这么一个人,还实在没办法。现在,我配了钢珠枪,独有他不把这个放在眼里。
是个玩具枪吧?王老大暗藏讥笑。
玩具枪也是国家给我配的,反正你没资格配。
这个容易,我花五块钱去商店买一把就是。我不是三岁小孩,配这个卵干什么?这人不仅横,而且说话刻薄,太可恶。
我没搭理王老大。他在我身后说,千万莫走了火啊,打死了地上的蚂蚁,也要赔钱的。
钢珠枪的威风在王老大面前顿失。
可能是我白天受了王老大的鸟气,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和王老大争吵起来。他说一句侮辱我的话,我恶向胆边生,掏出钢珠枪,朝他开了两枪,他倒在地上……惊醒之后,我出了身虚汗。我自言自语说,他再可恶,也不该挨我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