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7年第09期
栏目:压卷之作
仲夏的江南,蓝湛湛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浓荫遮盖的大道两旁,一碧千顷,绿铺红点。川流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青岚倒影入水,翠梢禽声细碎,好一派明媚的风光。
“嘚嘚嘚”。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午间的宁静。身佩长剑、衣冠不整、神色疲惫的楚国贵族公子伯嚭纵辔疾驰,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他的胸膛中,被一团复仇烈火烤炙着,几欲窒息。太子少傅费无忌一向嫉恨他的父亲——任楚王左尹的伯郤宛,屡次在相国囊瓦面前进谗挑拨。囊瓦怒而发兵攻击伯府,下令焚烧其宅,尽诛其族,想斩草除根。正巧那天伯嚭在郊外打猎,幸免于难。
深夜,万籁俱寂。伯嚭牵马伫立,惨淡的月光下,偌大的府邸余烬未熄,残烟袅袅,焦糊之气充塞空际。双亲稚子,娇妻美妾,奴婢仆妇,楼台庭院……都没了,都没了!一把火,烧光了亲情,烧光了家当,把豪贵烧成赤贫。他没有眼泪,只有仇恨,跪下向旧居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站起身,跨上马背,头也不回,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郢都。
高高的城墙兀立面前。伯嚭抬起头,见城门上方悬着一块石匾,镌刻着两个篆字“姑苏”。
“姑苏?哎呀,谢天谢地,总算找到啦!”伯嚭顿时喜形于色,一勒缰绳,进了城门。立刻向人打听吴大夫伍子胥的住处,想在吴国谋取安身之地,求其引荐于吴王。
原来,这伍子胥也是被费无忌陷害的楚国公子。楚平王天性残暴,为夺王位,连杀三兄;因垂涎儿媳秦哀公之妹孟赢美色,听信费无忌谗言,蔑理乱伦,纳媳为后,逼死太子建。伍子胥之父——太傅伍奢舍命进谏,惨遭灭门之祸,全家大小孩芽共三百多口,都成了刀下冤魂。伍子胥逃到吴国,沿街吹箫乞食。后来遇上吴公子姬光,因帮助姬光谋刺吴王僚而继承王位,深受新君宠信。
伍子胥听完伯嚭痛诉遭遇后,引起极大同情。安慰了他一番,答应帮助他谋个一官半职。
三天后的中午,长乐宫铜鼎焚香,玉阶丹墀,仪仗整齐,武士雁排。吴王正在大宴群臣,庆贺改元。他就是听从伍子胥建议,收买壮士专诸,以鱼腹藏剑,刺死吴王姬僚而登上宝座的姬光,自号为阖闾。
此刻的阖闾,踌躇满志,举杯邀饮:“众卿请!”
群臣慌忙举杯答谢:“大王请!”一口饮尽。
大夫被离笑吟吟地站起身,祝福阖闾:“大王改元,众望所归。愿大王早日称霸中原,普天同庆。”
群臣齐声附和:“愿大王早日称霸中原,普天同庆。”
阖闾志得意满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一个小内侍进殿禀报:“大王,楚左尹伯郤宛之子伯嚭求见。”
“什么?伯嚭,他来干什么?”
廷臣心中嘀咕,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宣!”
伯嚭大步跨进殿来。三天的休整,洗去了风尘之色,换上了簇新的锦袍,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子弟,温文尔雅,气质非凡。阖闾一见这位异国青年,立刻便有了好感。
伯嚭走到殿中,诚惶诚恐地跪下说:“外臣伯嚭叩见大王,祝大王江山永固,千秋万岁。”
“唔,起来说话。”
伯嚭站起身:“谢大王。”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阖闾用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伯嚭,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伯嚭被吴王看得心中发毛,局促不安。群臣也放下了酒杯,好奇地端详起他来。
时间似乎凝固了,偌大的殿堂上,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伯嚭紧张得手心捏出了汗,不时用乞怜的眼神飘向各个朝臣的脸,期望能得到回应与关照。
终于,阖闾开口了:“伍大夫已将先生的家事告知了孤王。请问先生,将用什么可以教导孤王呢?”
伯嚭顿时泪盈满眶,悲悲戚戚地说:“微臣乃楚之亡虏,臣父无罪有功,被奸相所害。臣亡命逃奔贵国,归命大王,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阖闾点首轻叹一声,叫道:“伯嚭。”
伯嚭连忙回答:“微臣在。”
“孤王封你为大夫,与伍大夫同佐朝政。”
伯嚭大喜过望,立刻下跪,朗声道:“谢大王。”
阖闾微笑道:“起来吧!”吩咐内侍,“添一副杯盘,给伯嚭大夫设席。”
内侍答应着张罗去了。伍子胥眉开眼笑,看着伯嚭,为他庆幸。
紧靠着伍子胥坐的被离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声询问:“伍大夫,您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您认为伯嚭可以信任吗?”
伍子胥正色道:“吾与伯嚭,俱被奸贼费无忌所害,一家人死于非命。我俩同仇共恨,所谓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夫有何惊疑?”
被离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错了,您只见其外,未见其内。吾观伯嚭之为人,鹰视虎步,其性贪佞,专功擅杀,不可亲近。倘获重用,必将祸害于您。”
伍子胥笑道:“大夫过虑了。”瞥了一眼伯嚭,只见伯嚭已坐在席前兴致勃勃地吃喝起来。他见伍子胥注视自己,马上用眼神送去讨好与感激,微微一笑。
阖闾高踞御座,愉快地扫视四周,真是文官济济,武将森森,个个身披锦袍,人人腰横玉带。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谈笑,气氛异常热烈。看着自己的臣僚如此快乐,阖闾不禁大悦,深感做君主的高贵和尊严,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举杯对群臣说:“孤王奉天承运,得登大宝。今日改元,咱君臣同乐,一醉方休。因醉失仪,决不问罪,诸位请!”一饮而尽。
群臣乐得手舞足蹈,齐声道:“遵旨。”各人都一气灌了三杯。
伍子胥神情黯然,默然无语,坐在席前,一动不动。
大夫被离诧异地用手推了他一把,说:“伍大夫怎么不饮酒?平时您可是海量啊。今天奉命痛饮,就是死了,也乐得做个酒中勇将、驾前忠臣,快喝吧!”说罢,一口饮干杯中的酒。
伍子胥苦笑着摇摇头。
阖闾早已把这一切摄入眼帘,叫一声:“伍大夫!”
“微臣在!”
“伍大夫,你怎么不饮酒呢?孤王能有今日,全亏了大夫荐专诸、举要离,先后除掉王僚、庆忌,去了孤王心腹大患,功数第一。今大宴群臣,大夫因何愀然不悦?”
伍子胥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阖闾吃了一惊,众臣也都停止说笑,不解地看着这位吴王第一宠臣。
“伍大夫,有话好说,孤王替你做主就是。”
伍子胥马上离座,跪在地上说:“大王的祸患已全部清除,但微臣的杀父之仇何日可报?”
乖巧的伯嚭也立刻奔出座位,跪在伍子胥身后说:“启奏大王,臣与伍大夫同仇敌忾,俱为楚国奸臣费无忌所谗害,请大王垂怜,发兵为臣等报仇,永世不忘大恩。”
阖闾皱起眉头,好端端一场盛宴,君臣欢饮,却被这两人一场哭诉后,大大地扫了兴,真是煞风景。他强忍住心头的不快,抚慰道:“二位请起饮宴,待孤王明日再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