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看小说》2016年第08期
栏目:看·短篇
根据一位女性民众通报,哈里森警官率领刑事组以及鉴识科的干员来到这座废弃的庄园。
警方先围起封锁线,阻绝多数看热闹的民众与闻风而至的媒体记者,甚至是凶嫌。多数命案的凶嫌,都有一种莫名的心理因素,重回现场欣赏自己犯案的杰作。
命案的现场是一座极为传统的中式旧宅院,中央大厅两侧红砖瓦砌成的无数厢房,转进廊处还有假山鱼池,虽然杂草丛生,池水干涸,不难想象以前荣景。
最右边柴房也是灰尘满布,中间一张椅子捆绑一位少女,年龄推算是14岁左右,正值豆蔻年华,却被绑在椅子上活活饿死。
苍白的肤色,修剪齐眉的短发,脸颊凹陷,骨瘦如柴,身上多处割伤的痕迹,分辨不出是挣扎过程留下的瘀青,还是歹徒鞭打的伤痕。敞开胸口,被人用红笔画下一个圆圈,中间凌乱的图案,乍看疑是五角星与一个象征女性的符号。
“是谁如此狠心……虐待这样年轻的女孩?”哈里森警长不禁眉头深锁,深到可以夹死四处飞回的小黑蚊。
“大概死了多久?”哈里森很习惯尸臭的味道,对着蹲在椅子旁检验死者的鉴识科干员发问。“具体时间还无法确定,等法医解剖后才能判断。不过,依据死者的年纪,在缺水与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撑三天才开始有脱水危机。加上失温,体内肌肉融解成热量的速度,大概撑五天到七天才死亡。”
人体在饥饿的状态下,首先溶解的是肌肉,它化成热量提供生命之所需。而一般人欲除之而后快的脂肪,即使再饿,它依然不动如山。因为脂肪堆积的原理是为了保护内脏。
所以靠挨饿想减肥的人,最后换来的是骨质疏松症。肌肉质量与骨质密度息息相关。没有肌肉包覆的骨骼,无法吸收钙质。
“失温、脱水……好漫长的凌迟,这女孩生前必定承受极大煎熬的痛楚,难怪会瘦骨嶙峋到此程度。”哈里森叹气道。
最近的天气,阴雨绵棉,春雷初响,入夜后,庄园更是寒冷。一个穿着单薄制服的少女,肯定是承受不了。
“身体上那些伤痕,是变态凶手对她施虐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鉴识科干员说:“但人体在极度脱水下产生的幻觉,让她使出各种野兽蛮力想挣脱,即使自残导致遍体鳞伤也没有痛感,痛到不能再痛,就痲痹了。这说法更接近真实。”
“所以这是一桩绑架撕票的命案。”哈里森很快下了结论。
绑匪拿不到巨额赎款,狠心将肉票遗弃在柴房,是常发生在社会各个角落的犯行。
可怜被绑架而饿死的少女,没有身份证件可以立即知悉死者姓名,唯一的线索是少女穿的暗红色制服,胸前一个漂亮校徽,是第七街有名的贵族女子学院,威瑟斯彭的校徽。
“威瑟斯彭?”哈里森脑海想起了好友弗洛斯特家的女仆爱蜜莉,她应该是就读那所中学,去问问她,也许她认识绑在椅子上的少女。
哈里森拿着鉴识科干员拍摄的照片档案,存进自己的手机,开警车往弗洛斯特的住宅驶去。
一路景色极为熟悉,往常只要遇到疑难杂症,谜团未解的刑案,他都会去找这位素有“记忆感应师”的好友,请求他的协助。弗洛斯特虽然个性有点孤僻,但头脑冷静,逻辑推理能力超强,更重要的是他胸前镶嵌的金属圆盘O.N.Box,里面藏有数以万计的奈米机械粒子。奈米粒子的大小仅是头发直径的十万分之一,因此那些奈米机械粒子可以轻易地穿越头皮直达大脑,读取记忆。
跟着弗洛斯特办案,总是不断打开他的视野,见识到人性的森罗大千。他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奈米机械粒子运用何种原理能形成人形,触手伸入大脑后,还能传回数据给弗洛斯特。
弗洛斯特曾说过,他的奈米人形叫“光学圣女”,还取名“妮儿”,全名是记忆女神Mnemosyn她之所以能形成人形,完全是依据金属晶体内部的“光学共振腔”物理特性。
只要一提到物理、数学,哈里森整个脑袋就当机。他就是因为对数字计算理解不能,才报考警察学校,至少可以少念一些让人头痛的科目。
停靠在弗洛斯特住宅楼下的停车场,上了楼就看到弗洛斯特的宝贝弟弟布雷克与爱蜜莉争吵不休,这已经是弗洛斯特家每天的例行娱兴节目。
爱蜜莉看到哈里森进门,马上收敛脾气,露出一抹甜蜜微笑:“警官,你又来找我们家主子了啊……”
哈里森感到不好意思,“弗洛斯特在吗?”
“他怎么可能不在?”爱蜜莉在他们兄弟俩的住宅生活了两年,从没见过弗洛斯特开车到处游山玩水。如果不是因为他破了无数悬案,否则她会误以为弗洛斯特是严重的自闭症青年,或是科技宅男。
爱蜜莉转头向楼上喊道:“弗洛斯特!警长找你。”
“不!不!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爱蜜莉狐疑道:“找我?”她苦笑,“如果不是太阳打从西边过来,不然就是警长你犯傻,竟然会找我帮忙?我家主人总是说我是笨猫一只。”
还没说够,弗洛斯特已然走下楼梯。通常他不赖床,除非他搞研究熬夜,隔天就会起得较晚,显然他昨晚又搞通宵。
“说你笨猫错了吗?”他慢条斯理对爱蜜莉说,“看到客人不会马上递上咖啡,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女佣。”
“是管家啦!哥哥!”虽然是弗洛斯特的双胞胎弟弟,布雷克却与他个性迥然不同,不仅为人热心,喜欢接近群众,实际上他是一间小教堂的神父。不了解他悲惨童年的人,会以为他天生就是乐观主义。
“不用咖啡!”哈里森连忙阻止:“早上去勘验命案现场前,已经喝了不少咖啡,体内咖啡因快爆表啦!”
“你真的不用客气,我泡的咖啡连弗洛斯特都赞不绝口。”
哈里森拿出手机递给她,“这是早上勘验的尸体。她穿着威瑟斯彭学院的制服,你能辨认她是谁吗?”
爱蜜莉仔细端视屏幕,尽管死者的容貌瘦黑,依然可辨识生前模样,尤其五官,鼻形,唇上那颗美人痣。
“任洁……”看到同班同学憔悴的容颜,爱蜜莉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认识她?”
爱蜜莉边拭泪边点头。
“她是坐在我隔壁桌的好友,已经缺课一阵子。任洁是我们班的学艺股长,因为我与她交情好,所以老师请我代劳,除了验收同学的课后作业,还得写教室日志。”
教室日志放在教务主任办公室,天天都得记载每一堂老师上课内容扼要。那是苦差事,没多少女学生喜欢。
“难怪刚刚你吵着不想上学。”布雷克说道。
“你们又吵架了?”弗洛斯特悠闲地坐下来,翻开报纸,漫不经心地说“警长,那少女死多少天?”
“还没确定。我们昨晚接获民众通报,鉴识科人员判断至少死了一天左右。”
“超过二十四小时吗?”弗洛斯特低头继续看他的报纸。“心脏停止四小时以上,血管已经无法输送氧气给脑部,脑神经细胞逐渐坏死,是不可逆的质变,无法再以光学圣女读取记忆。”
他又翻开另一页报刊,浅啜一口咖啡
“总之,到目前为止,这宗案件与我无关。”
“是这样没错,不过……”哈里森不这么认为,他把手机从爱蜜莉手中拿回,交到弗洛斯特的手。“胸前那符号,你认得吗?”
少女胸口以红笔画的特殊记号引起弗洛斯特的兴趣,他将那画面传到O.N.Box,他的O.N.Box有如一座图书馆,储存各式各样的数据。
“这图案是恶魔的符号。”
弗洛斯特解释道:“在巴比伦时代,五角星是魔术的符号,但现在则代表异教徒与撒但主义。经过中世纪“魔女狩猎”的历史,女姓的符号被污名化,成为恶魔的印记。”
得到答案后,哈里森将手机拿回,“既然知道死者的姓名,我得连络威瑟斯彭的教务主任,将死者双亲的连络电话与住址给我,好方便进一步调查案情。”
哈里森警长走出门外打电话,那边收讯清楚,也不会打扰到弗洛斯特。
“恶魔的符号?”听到弗洛斯特的答复,身为天主教信徒的布雷克,对于“恶魔”两个字非常敏感,毕竟“恶魔”千百年来一直是“天使”的反义词。
“所以这是一桩驱魔的命案?”布雷克合理的怀疑。
“我不相信驱魔这种无聊仪式。如果有,也只存在那些围在圣女贞德旁边要烧死她的民众内心。每一个人都拼命要证明恶魔存在,这种集体疯狂的欲念,塑造出恶魔的图腾。我的结论是,恶魔不存在。”
论口才,布雷克一向辩不过他哥哥弗洛斯特,但关于驱魔事件,他在神学院熟读得比弗洛斯特还多。
“弗洛斯特,你可能不知道,历史上真的有发生过恶魔附身的故事。1975年,一名德国16岁少女安娜莉丝,因为经常发生肢体抽搐、妄想的症状,还时常听见恶魔对她说话。医生误以为她罹患癫痫症,但服用药物多月不见效果,病情反而恶化。家属认为女儿是被恶魔附身,请求神父为她举行驱魔仪式。”
爱蜜莉听得入迷,好奇地问“后来呢?驱魔成功了吗?”
“很可惜,总共举行了67次驱魔仪式,少女还是死了。死的时候,体重只有37公斤,整个人瘦成皮包骨。”
“好可怜……”听完布雷克说的故事,再加上好友任洁的死讯,爱蜜莉心情跌落谷底。
弗洛斯特尖锐地说“布雷克,你说故事得有头有尾,这事件的后半段还没结束,不可以选择性地论述。”
爱蜜莉睁大了眼,说道:“这故事有后续?”
布雷克支吾其词,颇不甘愿地抗辩道:“重点是真有人被恶魔附身,出现幻听,畏惧十字架与圣水,对神职人员口出秽言辱骂啊!”
“后来那两个神职人员还被警方逮捕,连安娜莉丝的父母在内,都被检方以过失致死提起公诉。这故事告诉我们,在科学文明的时代,就要对症下药而别迷信偏方,谁又能判断安娜莉丝到底是被逼到发疯,活活饿死,还是真的被看不见的力量折磨至死?”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恶魔嘛!”布雷克神情不悦地顶嘴,然后穿上制服与车钥匙“不管了!我得去上班了!跟弗洛斯特辩论简直自讨无趣!”
布雷克快速甩门下楼,发动爱车引擎。
“布雷克好像真的被你惹毛了耶,弗洛斯特。”爱蜜莉低声地说:“等他下班后,你是否该安抚他一下或道个歉?”
弗洛斯特默不作声。在这家里,他最在乎的人只有两个,爱蜜莉与布雷克,尤其布雷克是他唯一的亲人,不仅因为是双胞胎兄弟关系,还包括童年一起在孤儿院共患难的革命情感,否则他不会大老远去神学院将布雷克接到第七街的公寓照顾。而爱蜜莉则是他恩师唐博士的独生女,唐博士尸骨未寒,他有义务照顾她。
他叹口气道:“我以为他已经习惯我的个性。”
“我觉得……没有任何人会习惯你说话的态度。”爱蜜莉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是在夸赞我吗?”
“是你先开口讨论习不习惯的问题。”
哈里森警长关掉手机,走进客厅说道:“刚才布雷克气冲冲地跑下楼去开车,连我打招呼都不理。我错过什么好戏吗?”
“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弗洛斯特站起来整理衣服,然后问道:“查到死者父母的资料吗?”
“嗯,任洁的双亲婚姻失和,两人正处于分居状态。”
爱蜜莉突然插话道:“这事我有听任洁提起过。好像是因为任伯母太热衷于某个心灵成长课程,强行要任洁也加入组织,导致她父亲震怒,夫妻冷战了一段时间。”
“任洁还有跟你提过其他家里的事吗?”哈里森基于调查的本能,希望能从爱蜜莉口中听到第一手的资料。
爱蜜莉思索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任洁的弟弟上个月发生车祸,他在上学途中,被一辆快车撞飞,大腿粉碎性骨折,肇事的驾驶没停下车查看,反而加速逃离现场。当地路旁也没有监视器,无从得知车牌号码。”
“就这样把伤者丢在路中央?”哈里森诧异地问。
“嗯,好心的路人叫了救护车,赶紧将任洁的弟弟任殊志送到急诊室,据说任伯母在事故发生后,心情一直无法从创伤中走出,甚至有点忧郁症。照顾殊志的护士小姐建议她,去参加某个心灵成长课程。”
“听起来,这个家接二连三发生不少灾祸,先是小儿子车祸,接着母亲得忧郁症,丈夫又因为妻子太沉迷于心灵治疗而与她冷战,最后连女儿也遭殃。”哈里森办过那么多案件,还没听过如此惨烈的家庭悲剧。
“其实每个命案的背后,都是两个家庭的破碎,甚至更多人的梦魇。”弗洛斯特纠正警长的说词。
“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先去通报死讯给任洁的父母,既然他们分居,任太太又有忧郁症,我们先去任洁父亲上班的公司探访,弗洛斯特,你意见如何?”
“目前为止,我看不出这桩案件跟大脑神经元或记忆有关,所以我没必要协助。”长久以来,弗洛斯特没把自己当成刑事组或鉴事科的部属,要不要出勤务,全凭案件跟他专业领域有无干系,追查命案凶手不是他的责任,那是警察的工作。
“伤脑筋,你不像我那么富有正义感。”哈里森感到头痛。他了解专业人士都难差遣,而且越专业的越孤癖。
“正义是很模糊的词汇,就连法律也不是追求究极的正义。它只是管理众人纠纷的游戏规则,跟公平正义无关。”
这是弗洛斯特一贯看事情的角度,也因为这种冷漠的个性,才能让他在诸多事件中保持冷静。
看到弗洛斯特置身事外,爱蜜莉跳出来说道:“我要去!事关我好友的谋杀案,我有权关心!”
“学校不用去?”弗洛斯特道。
“请假就好了嘛!”
她将手机交给弗洛斯特,“大善人,你就以家长身份帮我打个电话给教务主任吧!喵呜!”
真拿这猫娘没办法,弗洛斯特硬着头皮帮她向学校请了假。
哈里森不假思索地说:“也好,爱蜜莉了解死者的背景,必要时也可以参与讨论。不过,我先打预防针,命案侦查不是儿戏。”
“我知道。”
“唉……”弗洛斯特叹气道,“不能让你单独跟哈里森一起,万一听到你阵亡的消息,怎对得起恩师唐博士。”他将放在桌上的O.N.Box安装于胸前,套上外套说,“走吧!小笨猫!”
弗洛斯特嘴巴里叨念几句,其实心底是关心爱蜜莉的安危,唐博士只是借口,她了如指掌。要逼他出马,只有出此下策。
爱蜜莉怀着兴奋且忐忑的心情,跟着弗洛斯特坐进哈里森的警车,往市区商业中心驶去。
一路上,弗洛斯特紧抿双唇,神情有点严肃。“你怎么了?好像闷闷不乐?”爱蜜莉从他的脸上读出“我不快乐”的信号。
弗洛斯特冰冷的眼神望着窗外,依照惯例,没打算回应她。她不懂他的顾虑,每次一起出任务,爱蜜莉总是碍于急躁的性子闯祸或受伤,他不紧要防范灾难扩大,还得冷静面对躲在暗处的凶手。
凶手保卫自己的方法,通常是更狠毒的出招,让弗洛斯特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