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她这样的主客观条件,在检察院系统内部得到提拔,应该不成问题。孙岩云原先没有考虑过要提拔到外单位去,原因很简单,工作上得心应手,人脉关系上呼风唤雨,一般的岗位哪有可比性。毫不夸张地说,反贪科不仅是一个大小官员特别重视的部门,更是那些不太清白的官员闻风丧胆的衙门,平时巴结、请吃饭得排队。王副检和她,只能拣重要的饭局,吃谁是给谁面子。即便是比他们职位高得多的区领导,除了书记区长,一般的常委和副区长见着他们,也要显出几分谦恭,谁敢保证自己没有被他们捏着把柄?用王副检的话说,敢得罪我们的官员还没有出生呢。
然而,再大的气势,再牛的部门,也存在官大官小的问题。混机关的人,最终要比大小,而不是比牛熊。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在一个单位,一个人的官如果不能越当越大,就只能一直被别人管着,永远直不起腰来。争强好胜的孙岩云,心气自然高,每次应酬回到单位,面对科长、副检察长、检察长一层层的领导,心里就很郁闷,在外面趾高气扬的她,不得不乖乖听从他们的吩咐。即使有王副检的厚爱与力挺,她也很难冲破论资排辈的惯例。在检察院里,排在孙岩云前面的正科少说也有十来个,放在全区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僧多粥少,官多位少,市检察院还不停地往区检察院空降领导。在这么一个狭小的上升通道里,谁要是不想干等下去,就必须另寻出路。
孙岩云从来就不是个靠天吃饭的角色,何况后面还有个积极出谋划策的余远博。两口子都是那种追求进步不惜代价的人。提拔副科的时候她就比同时期进来的大学生快。业务过硬、工作努力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王副检欣赏。
王副检是本地人,文化程度不高,原先是乡干部,自修了两年法律大专,从一个洗脚上田的农民变成一名检察官。他的运气非常好,在特区撤县建区、人人加官晋级之际,摇身一变成了科长。孙岩云是他当了科长后亲自招进来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小女生不仅熟悉法律,还很懂事。王科长就很喜欢带着她到处办案。有一次到外地办案只带了她一人,回来的时候送了她一只钻戒,说是奖励她工作努力。到家被余远博发现,两口子冷战了半个月。但不久王科长高升为王副检,不但马上提拔了孙岩云当副科长,还特地安排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起到了消除误会、安定两个家庭的作用。之后王副检还主动给法院领导打招呼,帮余远博也提拔了一级。至此,余远博才相信了孙岩云的话,王副检是爱才,不是好色,一直沸沸扬扬的传言也渐渐在余远博的心里散去。
打那以后,两口子都认识到了领导关心的重要性,更加自觉自愿地服从王副检的领导。
孙岩云陪王副检出差的机会越来越多,也招来过一些议论和嫉妒,有更年轻的女大学生羡慕之余,想向孙姐学习,都被她借故支走了。聪明的孙岩云懂得资源独享的好处,牢牢地抓住王副检,就等于牢牢地把握了自己的命运。
三年副科一到,她又提了正科级。如果不是检察长换人,王副检也随之轮岗不再分管反贪科,孙岩云肯定就是反贪科科长。现在的科长是由取代王副检来分管反贪工作的李副检提名的,孙岩云只任了正科级的副科长,表面上级别一样,实际差别不言而喻。
新科长来了以后,的确也发生很多原先没有的事情,让孙岩云明显感到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头一年院里评一等功没有自己还可以理解,毕竟这样的荣誉不能每次都落到自己头上,三年前那次是王副检带自己去上面争取来的,酒都喝吐了。第二年科里年终考评优秀名额给了科长也算合理,评优评先历来都是本部门领导占先。但今年一个区区三八红旗手不给自己这个兼职妇委会主任,却给了另一个与妇女工作不相干的副科长,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正常现象。孙岩云跑到王副检那里大发牢骚,几乎哭出来。王副检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纸巾帮她擦眼泪,说,振作一点,以后还有机会。但除了这句不管用的话,到底也没能帮她争到全市三八红旗手。
呼风唤雨的“铁娘子”,变成了闲坐办公室的怨妇,孙岩云非常失落。
余远博可以在家里安慰她,但没有办法帮她改变在单位的处境。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办公室看群众来信。这是李副检给她分配的最新工作,说一个女同志,老是外出办案太辛苦,处理来信来访这样的工作,更适合。
两周之前的一天,孙岩云拆开一封信,一看不是群众来信,而是一家培训机构在上海办一个检察官进修班的招生通知。这种到处乱寄、以收钱为目的所谓进修,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过去科里也有人提出来要去参加,她都不屑一顾,现在突然灵机一动,反正没事,不如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
李副检在她的请示上非常痛快地签了字:同意孙岩云同志外出学习一星期。至于通知内容,他根本懒得翻开来看。
余远博本来要责备她过于任性,不和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这种时候出去学习什么?但看到她决心已下,转念一想,也好,一举两得,既可以趁机休整一下,说不定也真的可以学点东西,为竞争上岗考试作准备。于是一边帮老婆收拾行李,一边叫她只管放心去上海,家里的事有他盯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叫她回来,误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