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5年第10期
栏目:小说
大队长谷九华来找校长时,校长本能地觉得没有好事。这两天他的右眼老是跳,不是好兆。果然,谷九华在放学的时候来了,把他拉到他的教室里,说的是一个爆炸性的丑闻:学校的两个教师——袁春木和柳文青搞上了!校长张开的口老半天没有合拢,老半天他才搞清楚大队长说的事情经过。昨天晚饭后,大队长的小儿子谷冬至的叔伯哥要跟他走军棋,可是下午上学他跟同桌的董大勇在路上走棋迟到了,班主任袁春木让他们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交出了书包里的棋才让他们上座位。袁春木将棋丢进了讲台的抽屉里。袁老师的讲台是过去一个大户人家的书桌,乌红的桌面下有一虚一实两个抽屉,一边是空的,没有屉斗,放粉笔,教鞭,黑板擦;一边是实的,有屉斗,放上课从学生那收来的东西:小说,扑克,知了,弹子,纸条,等等。昨天收缴的还有一个同学的手抄本小说《梅花党》。那个抽屉外面挂着个锁,不过是个假锁,冬至曾经趁他不在时拉开过,偷出里面的《少女之心》,一晚上看了,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了进去。那个铜吊锁,一拉就开,一捏就上。
冬至的湾子在山下,学校在山腰,不远。冬至一会儿就去了。学校晚上没人,老师们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一般回家吃,除了开会。学校就两排房子,一个操场,没有围墙,没围墙也就没有大门,开放得跟湾子一样。冬至的五年级教室在最头边,教室前面的窗户掉了一块玻璃,手从外面伸进去,能把两扇窗页的插销拔起来把窗户打开,而窗的里面只有一个田字形的窗框,应该穿上的钢筋窗栏因为缺钱没有穿上,要不是去年冬天风大天冷,学生家长意见大,大队连窗页也不打算安的。冬至打开扇页翻进去,忽然又像触电似的翻了出来,身上惊出一身冷汗:教室后面的课桌上坐着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发现冬至后轻微的说话声嘎然而止,都扭头看他,接着很快就分开了。冬至翻出去时,他们也从课桌上下来,开了门走了。那天是个满月天,地上明亮,冬至躲在墙角看他们一路经过操场,一个是他的班主任袁老师,一个是四年级的柳老师!
你先把事情搞清楚,大队长对校长说,不正当关系是肯定的,袁春木有老婆,他跟柳文青不存在恋爱关系。你要弄清楚的是他们到什么程度了,搞了多久,我们也好根据情况做出处理。
校长叫来了谷冬至,跟谷九华一起来到五年级教室,校长推了推冬至指的那个课桌,桌子发出吱吱的响声,课桌靠墙的一头,在石灰墙上擦出了凹痕,桌子的边已经嵌进了墙壁里面。谷九华摇了摇桌子,说,你看你看!校长说,这也可能是学生摇的。再看别的桌子,也是一样。谷九华再看地下,又说,你看你看!这是么事!校长一看,也一愣:前面那张桌子有被移动的痕迹:桌子四脚原来站在黄粘土里,有一个磨得很光的浅槽,移动后再还原时没有到位,那个槽就明显的还露在那里。
校长问冬至:有谁搬动过桌子吗?
冬至摇头说:没有哇。
不用说,就是他们!大队长说。
校长明白,大队长指的是袁春木和柳文青夜里把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可想而知,他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大队长很生气地走了。
校长连中饭也不吃,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生气。
不到第二天,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了袁老师和柳老师的事。学生知道了自然家长也知道,家长知道自然全大队都知道了。
袁老师和柳老师的书是不能教了。大队的处分决定是两人一个不留,都回生产队劳动。校长说,是不是先向公社报告,听听文教组的意见。谷九华说,先处理再报告,不然我们就被动了。出了这种事,不主动处理,那不是等着挨打?你当校长的在这事上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你晓得啵?再不敏感点,你这个头还当不当呀!校长也有气,说,当不当好大个事!谁想当谁当!谷九华跟校长扯着点远亲,算起来比校长还长一辈,但谷九华不计较,就说,少说气话,说也是白说,出这样的丑事你还不放乖点!告诉你,公社文教组肯定要追究你的失职,你还想不想我给你担着点?校长还想言语,谷九华把手一摆,说,你屁话莫说,快刀斩乱麻,今天晚上就开全体教师会,把这事了了!
会上,校长口头宣布了大队的决定,说事情呢我就不重复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最后问袁柳二人还有什么话说,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都不辩解,连一句话也没有。柳文青低着头整理抽屉,袁春木呢,则低头批改学生作业本,他要赶着晚上把它改完,两人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散会时大家都走了,只有他俩还留在那里。教师们就议论开了,说,看不出来他们胆子还真大,像没事儿一样。有的说看来他们要一条道走到黑;有的说,出来了这样的事还想走到一起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不说别的,袁老师离婚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说,那也不一定,事在人为,不怕没信心,就怕有决心。
第二天,袁春木到班上来,上了最后的一篇课文,然后说下面自习吧,把课本从头到尾默读三遍,再把所有的生字生词抄三遍。他打开讲台上的小抽屉,把军棋还给了谷冬至。还有刘三毛的小人书,胡山凤的鸡毛毽子,秦世纪的《梅花党》,都一一发还给了大家,唯独拿到何永秋的《少女之心》没有马上给他。袁老师到办公室找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装了,然后用浆糊封了口,他对何永秋说,这东西本不能还你,但是呢,我现在再不是你们的老师了,所以我也不能保管它。
他说,东西还给你,但是请你现在不要再去打开它,等你长成大人了,结了婚,那时你可以再看。
这是老师的最后一次嘱托,我相信你能够记住。他又说。
有同学流泪了,也有人偷偷地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