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谷九华把柳文青安排到大队窑场当出纳。谷九华说,窑场的工资拿到队里能靠一个全劳力的工分,每个月还多两天假。柳文青说她的右手指捏不住笔,记不了账。谷九华说,可以锻炼用左手。柳文青的爸见她不乐意,就老着脸狠她,大队长可怜你,你莫不晓得好歹!你看你那手,哪样农活你能做得利索?谷九华就说,你爸说得是。把你从学校处理回来,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我晓得问题不在你,但是又不得不一起处理,这种事只处理一个人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我一直想弥补一下。文青爸在旁边陪着笑脸,一个劲地感谢,说,大队长你放心,你的好意文青晓得,她去了窑场,不受湾里李姓的欺负,就冲这点,文青没有不去的道理。
文青去窑场半个月,媒婆张快嘴就上了她家的门。文青三岁死了妈,她是她爸带大的,但凡她爸作主的事,文青都会依他。这点张快嘴当然清楚。文青爸一听说张快嘴要把文青介绍给谷九华,他一点也不奇怪似的,张开的口一合拢就答应了。他说文青现在这个样子,大队长不嫌弃,那是她走运,我没得意见。当然他心里的话没有当着张快嘴说出来——谷九华前年死了老婆,今年又死了儿,除了年龄大一点,跟个没结婚的人也没有两样,嫁给大队长比嫁给一般人要风光不说,最要紧处,看今后谁还敢再欺负她?
张快嘴说,那你说得了文青的话不?文青爸迟疑了一会儿反问她,你看呢?张快嘴说,她是你一手带大的,能不听你的?文青爸就说,你去说你的,这个事说也成不说也得成!
张快嘴没有自己去找文青。
窑场的会计也是个女的,叫香桂,是谷九华姑父的侄女,扯得上是他的一个表亲。她叫谷九华为谷表哥。文青去窑场后,她很关照文青,说是谷表哥嘱咐的,要是我对你不好的话他以后就不去我家了。谷九华在背后这样关照她,文青对他的怨气消了大半。那香桂就说,我觉得谷表哥真是个好人。这两年他一个人带冬至,亏了他。文青就说,那是的,冬至那孩子调皮,不好管,经常在山上走棋,上学和回家都不按时,大队长没少操心。香桂不愿多说冬至,怕引起文青不快,就问,你觉得我表哥这人怎么样?文青问,怎么呢?香桂说,我觉得他好喜欢你。文青说,怎么可能。香桂说,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文青说,不可能的事。香桂说,你是不是还想着袁春木?文青说,那更不可能。香桂说,那是真不可能,一是他出不来,就算他过二十年减刑出来了,你也老了,再说,他跟李又芳离得了婚?那泼妇不拖他个十年八年也要脱他几层皮。到时候你等来的哪还有个饱谷粒?
文青说,我现在是个残废人,配不上他。
你说配不上谁呀?袁春木还是我表哥?
都配不上。文青说。
你这样说那就不是过心的话,你没把我当姐妹。
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好,我问你,我去问我谷表哥,他要是乐意你么样说?
文青低下了头,没有做声。
谷九华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给文青带了一双羊皮手套。他叫香桂转给文青,说是文青手受过伤,冬天怕冷,一定要保护好。香桂转告时,文青就从心里生出了一些感动。
香桂说,么样,再不要我去问了吧,我表哥这意思还不清楚吗?
事情就这样成了,那年冬天,文青嫁给了谷九华。
嫁过去之后她才晓得,香桂和张快嘴都是谷九华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