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军肥硕的指头很热忱地在我肩上安慰我,他说你放心,只拿到200万,那肯定是你的。我追问了一句,要拿不到呢?他想都没想说,那我死给你看。后来想想我的话,其实是一个陷阱,明显的陷阱,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往下跳的。但是很不幸,一语成谶,范军后来就成了只骆驼。
我接受了任务。范军当时的意思是,6000万还只是个数字,要真正变成真金实银,还要做更多工作。他希望我利用和彬炎的友好关系,尽快让彬炎交代细节,让那些数字变成钱。他要用我打感情牌,再没有彬炎的腿了。但在我看来,我和彬炎并没有多么好的关系,我甚至认为,我和彬炎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但他不以为然,他对我说,我们两个,一个红面一个白面,你给他台下,他要不识相,我再收拾他。我勉强答应了他。当时他对我说,他借了二龙大笔的钱,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当死老鼠。这我理解他。但他这话,却多多少少显露了他对金矿,也就是彬炎的6000万底气不足的态度。
现在我开始朝彬炎的房子走去,那是座6000万的帐篷。但越走近我心里越没底。心怦怦跳着,就像第一次排雷的工兵,面对不知底细的非标炸弹一样。其实这个时代就是个爆炸时代,每分钟都在发生着变革。亩产万斤原来被批为极左分子放“卫星”,但现在宇宙飞船,航天载人之后,“卫星”成了过去时,亩产万斤就像一盏灯泡一样真实,伸手就可以摸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敢想,产量就敢爆。所以世界天生属于敢想敢干的人。敢想敢干的人,他们会先引爆自己,然后再引爆这个世界。
彬炎有句名言,叫作不走寻常路。他可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他永远面带三分笑,但这样的笑会出其不意地爆炸。爆炸防不胜防,后果突如其来。在这一点上,我和范军是小巫见大巫,我们两个人,即使再加上二龙、毛医生和骆驼,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简直就是条变色龙,一转身一种颜色,后果根本不是常人能预见的。
彬炎在他最赚钱的时候,把我和范军招到了他手下,帮他管厂。当时我很落魄,也就是混个温饱的状况。人要懂得感恩,至少我认为自己是到彬炎手下后开始上路的。他搀我上了路,所以我一直念他这份情。这也是我借钱给他,并且日后不管好歹,一直没和他翻脸的缘故。他把厂交给我们,什么也不再管,就像没这个厂一样。过年的时候,他把钱分给我们,然后就叫我们单干。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把厂买下来,自己干。他的话让人震惊,我们根本没钱,而且管理上还依赖于他。但他早就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他拿出了更多的钱。我们写了借条,他把更多的钱借给我们,买下了他的股份。这样的流转,虽说钱只是转了一个身,又回到了他手上,但对于我们这样一个不久前还是穷光蛋的人来说,瞬间就拥有一份成熟的生意,就像天上掉馅饼。他这样做,等于把财富白白送给我们。
正当我们感激不尽的时候,法院把工厂封了。厂转给了我们,彬炎以工厂名义借的债也转给了我们。那是将近上亿的债,要我们去替他还。度日如年,这辈子要暗无天日了。无端背了黑锅,关键是这阎王债做牛做马也无法还清。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在怨恨他的当口,哪想平地一声惊雷,彬炎回来了。他失踪多日,现在荣耀转身,不仅还清了债,还当众撕毁了我们的借条,把我们的债豁免了。厂,到这时候才真正送给了我们。天无绝人之路,他说,成功需要配合。他说前一阵是最关键的时候,他需要我们帮他顶一下。他说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过意不去的意思,好像我们吃下那些惊吓完全应该的。那时候,我们的欣喜超过了对他的责怪,他一副神秘而自信的样子让大家皆大欢喜。他成功了,我们就成功了。我们请他喝酒,他喝多的时候,唱起了《我的中国心》。他脱了西装,唱,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还是中国心……我们趁机打探他的发财秘密,但最后他都翻倒在地了,也没有泄露半点生意上的蛛丝马迹。他嘴里反复念的那句话,就是不走寻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