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园活动中心,总有一批人,聚集在一起。平心而论,只有跳交谊舞的时候,我的心才稍稍宽慰些。人总要开心,不开心我活着干吗?
那个活动中心,我每天必去,带上我的日本小茶杯,还有瓜子和话梅等零食。那里也有我看不惯的人,但总比家里好。家里就像个墓,死气沉沉的,有时候我好像还会听到乌鸦的叫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就变成了这样。我真的不想回家,就想一直待在活动中心。我们有一间训练室,很大的一间,我们就在这里面训练,跳华尔兹,跳探戈。在这里,我感到自由,连讲话、呼吸都要顺畅些。我没地方去。我知道这不是办法,但不是办法也是个办法呀。
那天早上,我在阳台晒衣服,只听到咣当一声。他是要出去,我以为他撞到了什么,不当回事,等我从阳台回来,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门敞开着。他摔倒了,怎么会摔倒了呢?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好笑呢,笑他这样不中用。原本不想去扶他,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躺着,我就走了过去。走到他旁边,弯下腰来,我问他怎么啦?就在这时,我看到他嘴角那里有口水淌下来。那真是恶心啊。白白的唾液,这样挂下来,我真想扭头走开。
现在醒来了,他好像对犯人一样对待我,不跟我说话,不理睬我,好像我欠了他多少似的。实事求是地说,我根本没有欠他什么,要说欠的话,只有他欠我的份。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傻,傻乎乎的,被他花言巧语、穷追猛打一阵后,居然心软了,嫁给了他。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嫁了他,这简直就是一个深坑,跳下去容易,爬上来难。难啊,真的是太难了。
为了他,我跟儿子处不好。儿子每次见到我,都低着头,好像我不是他妈。尽管,我们也来往,他有时也拎些东西来,但我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一看就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他是不想来的,他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谈儿子了,一谈就伤心,都是他弄出来的事,现在好了,撒个手,躺在了医院里。他既然做得出来,我也做得出。我每天去医院转一圈就走,我宁可跳舞,也不愿陪他。再看看他这副样子,一下子变了,头发蓬乱,嘴唇干裂,皮肤还恶心地一片片脱落下来。他变了个人,连我都认不出来了,还散发着臭味。人啊人,真是脆弱,也没意思。
这些天,我一直在训练,就是为了参加全市的交谊舞大赛。就一直练啊练,一刻不停。邵团长说了,我们有实力拿到第一,至少第二。他说他去侦察过了,对手的实力都一般般。我的弱项是探戈,就是挺胯和转头,还不够有力,于是一有空,就在这里转头,刷地一下,又刷地一下,把自己的脖子抬得像高傲的小公鸡。
就在我练转头时,手机响了起来。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是护工打来的,我一听,就不舒服。护工说,医院刚才来催了,还要交钱,让我准备好。我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点了根烟抽起来。“没钱,让他自己想办法。”我脱口而出,边上的人都盯着我了,眼神夸张。我想,我是失态了,于是,赶紧把声音降下来:“没有,我这边没钱。”
我们的钱是AA制,他用他的,我用我的。现在他凭什么要用我的钱呢?再说,想着他和我儿子被拐骗掉的钱,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就更坚定了我不想去掏这个钱的想法。
“医生,医生说,要停……停药。”护工怯怯地说。
“让他女儿来,他不是有女儿吗?”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撂了。大家面面相觑,看着我。“没事,没事了,继续啊。”我这样说后,大家的表情再度放松了,又沉浸到舞曲里。我呢,走到外面,把那根烟给抽完了。
但那个电话总是让我不舒服,也让我在众人面前尴尬。他们不了解真相,但真相是什么呢?我又不能当面解释。总之,我懊恼,不痛快。从活动中心出来,下起了小雨,我没伞,就小跑起来。地上变得湿滑。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声音:“阿姨,你现在在家吗?我过来,取存折卡。朱师傅让我来的。”
“你来拿钱?你是他什么人啊?他凭什么让你取钱?”一下子我又怒了,对着话筒一通怒骂。对方不吭声,肯定被吓住了。但我的气还没消,想想也真滑稽,居然让一个护工取钱。这个老头真是昏了头了,为什么不叫他女儿掏钱呢?听人说,他女儿和前妻都去过了。去过最好,我根本不想管,最好她们管。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事,关我什么事。要死要活,都是他自己的事。
到家后,坐在沙发上,我浑身腰酸背痛。一下午的练习,让我的全身酸痛,好像被僵住了。朱一耿的房间门开着,里面被子凌乱,保留了他倒下前的样子。他房间里的东西扔得东一堆,西一堆,不成样子。我瞄了那里一眼,一个窗帘的角垂下来了,还能看到床底下的灰。那灰有一小层厚了。就在这时,我突然泛起一阵怜悯,想到了我们刚搬进来,一起装修房子时的模样。那时候,我们还真是快乐的,经常有说有笑。
我有些伤感。拿手一抹,眼角边竟然有了泪花。
我就靠在沙发上,渐渐地,竟然睡着了。醒来时,一看,天黑了。我觉得自己凄凉无比。
朱一耿
为什么会这样气闷呢?我怀疑医生的药。这些药是不是对呢?他们会不会加重病情呢?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跟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呢?我甚至比动物还不如,动物还能畅快地大小便,我却不行,我得有人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