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7年第06期
栏目:主编推荐
以动物为主体的小说中,作家大多通过“他者”这个镜像,反观自我,反思现状,从精神层面上透视人类社会的纷繁复杂。
《贺卡是条狗》,说的是人与狗的尊严问题。
尊严是人类天赋人权的一部分。
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尊严有时比生命更显重要,其体现之一就是有面子。人类如此,与人类情感息息相通的狗,也是如此。这条叫贺卡的狗与村长赵大成的三次博奕,皆因面子而起。
而与一般动物视角的小说不同,它并不局限于狗的视角,而是用人与狗的双视角来审视人类社会,揭示人类社会结构的荒谬和乡村道德伦理的崩溃。小说最后,贺卡的主人贺老意棒杀村长赵大成,表面看跟贺卡一样也是关于尊严的抗争,实则是对人性的失望乃至绝望后的反叛。
小说不徐不疾,张弛有度,不乏诙谐,在描写人与狗两个不同物类的心理活动时流畅自如。
掩卷之余,让人深思。
村长赵大成从酒馆里出来时是下午两点半,和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乡安检站长王百涛和派出所长胡洋。王百涛和胡洋都喝多了,走得摇摇晃晃的。王百涛出门下第一个台阶时趔了一下,只差一个狗啃屎摔在马路牙子上,幸亏胡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但胡洋自己也歪了几下,没有稳住身子。他和王百涛同时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胡洋冲着已经跨上摩托车,正抬头看天的赵大成说:“你个狗日的又偷奸耍滑了,就你没醉!”赵大成还昂着头,没应胡洋,头上的天空有一轮红艳艳的太阳,正咧着嘴冲着他笑。笑得很灿烂。赵大成自言自语地说:“狗日的,这寒冬腊月的天,日头这么艳,有点诡异。”说完,他就发动了摩托车,回头给王百涛和胡洋说:“我走了,下次再喝。王站长,炮竹厂那事,你记得呀,过几天我来拿证明。”
虽然喝了很多酒,脸上烧得很,虽说太阳很大很艳,但毕竟三九天,摩托车出了镇子,一加速,冷风就往赵大成的脸上扑打,从脖子往心口里灌,从裤管往胯裆里钻,全身都冷嗖嗖的。赵大成感觉脸皮上像抹了辣椒末一样灼疼,特别是两只手掌背,都木了。赵大成咬牙切齿,双手使出最大的暗劲才能控制住车把子。赵大成把车开回到猫庄,在村口老大队部门口停车时,他的全身都僵硬了,两条腿像冻住的一弄香肠,提不高也迈不开,试好几次,哪条腿都绕不过后座,他几乎是把摩托车身斜下地后才提起右腿,慢慢地绕出来。站立稳当后,赵大成正准备扶正摩托车,提出左脚时,听到对面土坎上灌木丛里窣窣地响,抬头一看,只见一条黑影窜下来,直朝他扑来。赵大成当即“哎呀”地叫唤了一声,本能地提起摩托车去拦那条黑影。赵大成个头中等,长得敦实,又正当壮年,手上有力气,一急,一百斤重的嘉玲125硬生生地被他提起了半人多高。黑影在离摩托车两米远的地方刹住了身子,半蹲下来,赵大成放下车子,认出了那是贺卡,吼道:“狗日的贺卡,连老子也不认得了,想作死怎么的!”
贺卡并未被赵大成的吼声吓住,更没有退去,依然蹲在公路中间,一动不动。赵大成大口地喘着粗气,也盯着它。他看到贺卡紧闭着嘴巴,但它的头是昂扬着的,腰身也绷得紧紧的,两条后腿肌肉上下滑动,劲鼓鼓的,像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张嘴咬断他的脖子。特别是它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胀出来似的,也红通通的,跟天上的那轮日头一样诡异。
“狗日的,跟老子卯上了!”赵大成又吼了一声:“死开去,再不死开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贺卡依然一动不动,盯着他。
奇了,怪了!
赵大成面上挂不住了,别说你贺卡是条狗,就是猫庄再有面子的人,老子让他死开他敢不走!赵大成四下巡睃了一下,发现两尺远的地方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他移动身子,想拿那块石头去砸贺卡。他伸出手时,感觉右臂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手臂抬不起来了。刚才提摩托车时用力过猛,扭伤了。伸不出去手,赵大成赶紧回过身来,他看到贺卡动了动身子,它的嘴巴咧开了,露出腥红的舌头。贺卡准备向他发起进攻了。
这哪里是狗,是条狼呀!赵大成的心里一凛,手臂动不了,此刻他没有把握搏得过贺卡,但赵大成知道他不能跑,一跑就等于宣告他怕它贺卡了。在猫庄,只有人家怕他赵大成的,哪有他赵大成怕过谁。他要是怕了一条狗,被撵得落荒而逃,传出去不笑死人呀;他要是连一条狗也怕,猫庄谁还会怕他呢?他还怎么当村长!
好在这时,赵大成听到了一阵“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传来,从镇子方向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进村口是段下坡路,赵大成听出拖拉机是空车,开得飞快的。果然,只有几秒钟,拖拉机就冲过来了,贺卡看到车来后,站起了身,一声不响地打了转身,往土坎上灌木丛里钻去。
拖拉机手是邻村诺里湖彭三喜。三喜见到赵大成,减了速,喊他:“赵村长,又喝多了呀。”
赵大成说:“你咋晓得我喝酒了?”
三喜没回答他,扳了油门加速,一股黑烟喷过来,呛得赵大成使劲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