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卡是一条黑狗,跟猫庄的所有狗一样,也是条土狗,但它跟猫庄所有的狗又有所不同,不仅长得高大漂亮,除了头顶上有一块银元大小的白毛,全身黝黑油亮,再没一根杂毛。贺卡在猫庄可不像贺老意那样老实巴交,它一直威风凛凛,说一不二,从三岁时起就是猫庄的狗王。它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母狗,身后跟着一群公狗。猫庄曾有人私下说过,贺卡就是猫庄的另一个赵大成,狗类赵大成。这话自然不会当面说给赵大成听,哪怕是开玩笑,也没人敢说,赵大成是从老婆王萍萍口里听来的,老婆又是从一群妇女嘴里听来的。这类调侃的话虽说是对村长的大不敬,毕竟只是类比,赵大成也不好去追查,只能一笑置之。
赵大成到贺老意家时,贺老意正在灶屋里炒菜,呛人的辣椒味熏得他不断地咳嗽,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油烟里,因为咳嗽,贺老意的身子弓得像只虾米,但他却使劲地昂着头,以远离那些呛人的烟雾。赵大成没有看到贺卡,屋檐下和灶屋里都没有。来的路上,赵大成还从赵三娃家的柴堆上抽了一根杂木柴做棍子,以防贺卡再次袭击他。
赵大成跨进灶屋门,问贺老意:“贺卡呢,怎么没见你家的狗在屋里?”
“你问贺卡吧,还没疯回来呢。也许是在堂屋角睡了,我一整天都没看见它。”贺老意说。
赵大成松了口气。他决定不拐弯抹角,直接跟贺老意说:“老意,你家狗要拴起来呀。”
贺老意拿着锅铲的手僵在了半空,说:“村长,你这什么意思,贺卡从没拴过,它惹什么祸了吗?”
赵大成说:“他个狗日的追着咬我两次了,一次是三天前,猛地窜出来把我扑倒在小溪河里,今天下午,我回村时,它又撵着咬我。”
贺老意吃惊地说:“它连村长也敢咬,谁给它吃豹子胆了?村长你又不是没来过我家,贺卡认得你的,就是不认得你人,也识得你身上的味儿了。”
见贺老意不相信,赵大成的脸上有些不高兴,可是他又不能证明贺卡确实攻击过他。因为那两次都没有一个目击者,他的身上也没有一处伤痕。赵大成确实来过贺家不少次,有几次他和向水花亲热时,贺卡就在旁边,不仅调皮地对他吐舌头,还扯他的裤管,舔他的脚踝。贺卡怎么会不认识他?退一万步讲,就是它眼瞎了,还能闻不出他身上的酒气吗?
贺老意不相信自有他的道理。
赵大成说不清。
说不清贺老意就不会信。
赵大成给贺老意丢了一句狠话,说:“你不拴起来,下次它再撵我,我就弄死它。”
贺老意是个老实人,但他也是个固执的人,他是真的不相信贺卡敢攻击村长。别说攻击,猫庄的狗就没有一只敢对着村长吠的,贺卡也不例外。赵大成当村长是这样的,以前赵大承当村长时也是这样的。“借它个胆它也不敢。”贺老意对赵大成说:“它要是下次真撵你了,我就拴起来。不但拴起来,我至少还要给它两耳刮子。”
还真当贺卡是他儿子呢,赵大成哭笑不得,发狠声道:“狗日的下次再敢撵老子,就不劳你拴了,老子直接弄死它。”
贺卡不说是贺老意的真儿子,但也算得上是他的命根子,赵大成一发狠话,贺老意急了,拿起正在翻菜的锅铲,看着赵大成,眼睛里充满着惊惧,嗫嚅着说:“村长,贺卡是条狗,它又不是人,你哪能跟它一般见识。”
赵大成说:“正因为它是条狗,弄死它想也不要想,要是人,我还真不敢随便弄死它。”
贺老意说:“村长,你想想,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过贺卡。贺卡是条狗,虽然在村里狗里很威风,但它从没有咬过人,它是条很聪明的狗。”
赵大成火了,说:“你他妈的有病呀,说这种话,贺卡是条狗,又不是个人,我怎么得罪它。猫庄的人我倒是得罪过不少,谁敢咬我我一样弄死他。”
说完,赵大成就出了灶房。走到阶沿时想起忘记拿放在灶台边的那条杂木棍,他又返身回灶房去拿。他看到贺老意还呆呆地站着,锅里有一股浓重的焦糊味,赵大成出来后,走下阶沿后还能闻到。
赵大成在灶房和贺老意说话时,贺卡已经回家了。它没去灶房里跟贺老意打照面,而是从大门钻进堂屋,直接就在它的草窝里躺下了。贺卡没有吃东西,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但它一点也不饿。它只觉得累,全身像要散架了,到处疼。特别是腰上被赵大成踹过的地方,像是烧了一堆火,火辣辣的。刚才攻击赵大成时,它没有想到赵大成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摩托车提起半人多高,它冲过去时,要不是一下子刹住了身子,必定会一头撞上,重则会脑浆迸裂,轻则也会昏倒在地。
好险啊!
贺卡其实一直是很敬重赵大成的,它知道赵大成是猫庄人类的头儿,就像它贺卡是猫庄狗类的头儿一样,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主,也不是随便能招惹的主。赵大成每隔一天两天,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重的酒气就是他的身份和地位的证明。贺卡还知道,赵大成跟她的女主人很亲密。这事男主人贺老意可能不知道,贺卡可是多次亲眼目睹过他们的亲热和亲昵,还目睹过他们赤条条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贺卡不笨,更不蠢,于理于情,它都没有必要去招惹赵大成,更不会跟赵大成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