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对他说“我因为被死的诱惑折磨着经常到外面去,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才经常到印刷所附近转来转去,因为一听到从后门传来的您的声音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他能理解吗?那分明是具体的而又茫然的,而不是因为好奇心。他是不可能会理解的。
“那……不是因为好奇心?”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心一下子被堵住了。“您晚上出行的时候不也是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吗?我把有灯光的地方定为您的印刷所,没有必要感到抱歉吧。难道对您来说,就没有无足轻重的事成为一种安慰的时候吗?比如说,某个人的声音或者某种气氛。我听着您的声音看着你们做事情就会感到平静和安慰,难道这给您增添了什么麻烦吗?”我勉强地咽下唾沫对安说着这些难以理解的话。安似乎还在等着我的辩解。
“如果你愿意,我就把印刷所的事辞了。”
我第一次满脸怨忿地盯着他的脸。我经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幅皱皱巴巴的样子,所以不难想象给对方什么样的感觉。
“好的。”
安顺从地说。我无法再说什么,抓起放在旁边的书包准备慢慢地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安又说话了。
“但是,晚上也不过来帮忙吗?”在我听起来,安的话就像在开玩笑一样,还有他眼睛露出的白色部分也正在大笑着。姨妈曾经说过对白眼仁儿多的人要小心。安的笑像是身陷困境的人的微笑。所以我又把包放下,坐在了椅子上。
“不问问是什么事吗?”
我摇着头。我反复地想,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解我的话。
在坐上宵禁前的末班车之前,安递给我一张叠好的纸。
“想起了卖给我的书了吗?夹在书页里的这些资料,我也一度忘记了,好好保管哟。”
这是把我托付给姨妈后跟着美国驾驶兵跑去了美国,一度没有消息的妈妈最近发来的邀请函,以及一封简短的信。也许是哪个地方传去的祖国悲惨消息刺激了长久以来没有感觉的妈妈,又或许是生活条件变好了,也或许是明知道我不会去才心血来潮发来的信。我从老家出来时,带出来的只有这封信和从姨妈那偷来的学费,那是为了给姨夫凑住院费把地卖掉后的所有的钱。这是我完全忘记了的资料。学校对我越来越过分,我干脆决定退学,这样反而安心多了,现在躲在偌大首尔的一个角落里,任谁也找不到。我一大早拿着叠好的休学申请书,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大事儿,但对别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第二次休学成功,在学校里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休学超过一年的。从那时开始每周不定期地去三四次,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去印刷所工作。
还没有改掉在街上徘徊的漂泊不定的毛病,那个时候那种倾向非常严重。晚上去印刷所之前的大段空闲时间,我都是坐着公共汽车从起点一直到终点,或者干脆从起点走到终点。与其说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还不如说是因为某种趋向。对于永远居无定所的少数人来说,这好像是一种通病,就好像我从一个地方到达一次另一个地方就会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似的。但是这座城市,无论我怎样去抚摸它,怎样去嗅它的味道,怎样渴望它,仍然没有任何街道、任何人接纳我,仍然像刚下火车的那一瞬间一样,以陌生的冷漠拒绝我。在这片土地上我仍然像幽灵一样没有让我留下足迹的地方,只有游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很久以前的那个时期,像酒瓶底一般厚厚的玻璃一样幽暗地逼近的那个时期,说不定是我一生中发生事件最多的时期。如果没有那个时期,在我的人生中就没有真正值得一提的事情了。纵使那是一个有着太多歪曲,太多惶恐,太多疑惑的时期,也可以说有很多东西是从那个时期重新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