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辈子护着娘家,老娘更不例外。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全靠老舅帮衬着。有了这一段特殊的情感作铺垫,老娘就是喝瓢凉水,都会想起来给她弟弟留几口。
老舅如同一只蜷在笼子里的困兽。老舅这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两次。前一次,老舅披红挂彩,在喧天的锣鼓中喜气洋洋到县城参加劳模表彰大会。那样的情景,老舅不止一次向水浩描摹过。
第二次用不着老舅描述,水浩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那一年临近春节,一场祸事让老舅有机会再一次进了县城。老舅杀年猪,一高兴喝醉了酒,从枕头下面抽出避邪用的刀,懵懵懂懂把来看望他的干亲家砍伤了。杀年猪带杀人,这件新鲜事,为十里八乡的父老在春节即将来临的关键时刻贡献了笑料,可老舅却像霜打了的茄子,哭丧着脸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去县城找公安局报案。好在干亲家仅受了点皮外伤,警察也忙着过年,只让他在拘留所体会了几天专政的滋味。就这样,水浩把老舅接了过去。老舅一进门,水浩就笑得嘎嘎响,孙猴子一样在老舅身上这儿挠挠,那儿掐掐,一下就把老舅那张愁得像苦瓜样的脸给熨平了。老舅嘿嘿嘿乐哈过不停:“这个屌小子,小时候打少了,现在还这么调皮!”
水浩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老舅家里闹翻了天,得想办法让他清清静静在城里住些日子。这年春节,水浩值班不回家,他有的是时间。水浩特意在书房里安了张床,他知道,宾馆老舅是住不惯的。水浩还把丈母娘也请了过来,专门买菜做饭。可是,第二天老舅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嚷开了:
“水浩,我回去了!”
“什么?”
“我得回去了!”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走呢?你砍了人,人家正在到处找你算帐哩!”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杀要剐,他们看着办!”
“这几天你不在家,天也没塌下来哩,你忙个啥?”
“你晓得的,家里哪一样离得了我这双手啊!”
老舅说得坚决,眼睛瞪得像对充血的牛卵子,鼻子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水浩知道,老舅强得就像一头没有骟过的牯牛,掘脾气一上来,谁拿他都没办法。
掐着手指算,再过一天就是除夕。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让老舅回去呢?水浩把那颗板寸头摇得风车一样,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出满脸的痛苦:
“老舅,你走吧走吧!侄儿知道,天王地老子都留不住你的!”
“屌小子,老子是傻的,享清福都不会?家里丢不开啊!”
“老舅,你想过没有?你拍拍屁股一走,侄儿就惨了!”
“屁——!”
“你走了不打紧,侄儿在城里就抬不起头来了……”
“啥?”
“大过年的,把自己的亲舅舅往外撵,领导同事知道这件事,侄儿在单位上怎么混?”
老舅一下蔫了。沉默了半晌,老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说:“世上最好学的事就是懒和馋。要说享清闲谁不会,老舅是没有那个福分啊!”
老舅嘿嘿嘿地笑过不停,然后就轻轻摇着头。
其实,水浩有他的小算盘。过了春节,年初一乡下是没客车的。到时候还可以留老舅多住一天。没想到,年初一一大早,老舅就不见了。县城不大,但对于老舅来说,仍然像迷宫一样分不清东西南北。水浩急得像条发了情的狗,一路撒着欢,把小城里能找的地方都嗅了个遍,还是没有见到老舅的踪影。
过了很久,水浩都在为老舅不辞而别的举动纠结。毕竟,从县城到老舅的家还有100来里山路,得足足走上一天。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舅大年三十赶过来,肯定不会简单的就是陪老娘吃年夜饭的。水浩心里直发怵,要是老舅提起那件事,怎么和他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