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也喜欢从平缓的绿草地跨过小溪,在草地上留下崭新的牛蹄印。踏入溪水时,那些牛不论清澈与否,只顾着将嘴伸进流水中豪饮。离开水面的嘴,又流出几条细水线。看着那些牛,尼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牧牛的情景,竟没发现有这般情调。
两天后开学了,尼玛见到了学生,与想象中有些差距,却在记忆中很熟悉,像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那些学生穿着褪色的衣服,还有布满尘埃的鞋子,风尘仆仆,是贫困的印记。尤其是年龄小的学生,看见尼玛,很好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觉得他穿得好看,觉得他年轻,觉得他是城里人,小声地互相问着:
“他是我们的老师吗?”“他是教什么的老师?”“他是从拉萨来的吗?”……
正在这时,阿旺在办公室门前叫道:“尼玛老师,请到办公室来一下。”
尼玛一进办公室,见到了所有的老师,总共十五人,其中属玉珍最年轻,其他的看上去都很显老。男老师都戴着礼帽,穿着灰黑色夹克,抽着烟。女老师大多穿着黑藏装,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阿旺想让尼玛教六年级,在宣布决定的那一刻,他发现女儿玉珍直盯着他,眼神间流露着责备之意,她从小就喜欢用这种眼神来对抗父亲的威严,不过这次还多了点焦虑不安。
阿旺立刻猜到了女儿的心事,毕竟父女之间是心灵相通的,想了想道:“尼玛老师教二年级的数学,怎么样?”说完他再次瞥了女儿一眼,这时的玉珍低着头把玩着麻花辫,满意地笑着。阿旺也笑了,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正确了,又悄悄地打量尼玛,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成为自己的女婿,那该多好啊!他觉得不用太担心,因为学校里只有一个年轻姑娘,那就是他的女儿,尼玛别无选择。
后来尼玛还包揽了全校的体育课。
到了周末,尼玛实在无聊便找来了模特,开始画人。
这个模特就是二年级的“罗布”,长相天真淳朴,带有乡村特有的气息。
周末,罗布当起了模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要坐一个上午。刚开始时,表情可爱,笑容灿烂。可没到一个小时,笑便僵在了脸上,成了似笑非笑,笑得有些痛苦。再后来,身体也僵了。熬到了中午,尼玛便给他奖励了两包方便面。
第二个周末,罗布的素描就画好了,半身画像被尼玛贴在宿舍墙上。罗布首次在画中看到自己的长相,虽不明白艺术,但却欣赏了好久,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为自己缺失的两颗门牙而笑。
傍晚,阿旺看到墙上的画,由衷地感慨了起来,央求道:“尼玛老师,你画的真好,可以给我画一张吧?”
当晚,尼玛点上了几根蜡烛为阿旺作画。阿旺翘着二郎腿坐着,两手叠放在膝上,右手指尖夹着根香烟,抽完一根又迅速点燃一根,让指间不间断地夹着烟,他觉得香烟能衬出自己文化人的风度,他不愿被画成纯粹的乡巴佬。
玉珍则站在尼玛旁边,认真地看他作画,她越来越敬佩尼玛,觉得他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才华,看着看着,她的眼神落在了尼玛的头发上,那是油光黑亮的发色。再后来,目光就落在了尼玛的脸颊上,她从侧面看他,怎么都觉得他帅气,甚至引发了阵阵幻想。
画到了深夜,终于画好了,阿旺拿着画看了第一眼,觉得不错,又看了第二眼,有些失望。那幅画中只是一个头像,身子也没画,自己白摆了造型。玉珍觉得挺好,她也很想让尼玛给自己作一幅画,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第二天,仓决看到了画就忍不住笑:长长的脸庞,微张着嘴,有些惊愕。她觉得丑,但也丑得那么可爱,笑得合不拢嘴。这笑声,玉珍却不爱听,她把画拿到了自己的屋里,不让母亲再看到。
十月六日早晨,校园内满是朗朗的读书声。玉珍在篮球场上撒下些青稞,先飞来的是几只鸽子,然后是两只斑鸠,最后是麻雀和其它小鸟。看着鸟儿觅食的情景,玉珍感到了施舍的满足。
阿旺从村里回来,让玉珍转告尼玛的工资补发了。这个学校的工资都由阿旺去代领,每月七八号到中心小学校长那里领取。
玉珍拿着湿毛巾把那辆手扶拖拉机的座垫擦得干干净净的,阿旺发动了拖拉机。尼玛上完课走出教室,玉珍立即把补工资的消息告诉了他。尼玛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跳上拖拉机车斗,要跟着去中心小学。他早已囊中羞涩,父母给的那点钱能撑到这时,全凭着在阿旺家蹭吃蹭喝,只要拿到钱,他打算给阿旺家买十来斤酥油,二十斤牛肉,两条烟,还有玉珍喜欢吃的零食……反正再不发工资,他都不好意思了。
走了四十分钟,才到中心小学。那学校紧挨着柏油路,交通较为便利。校园内的柳树更多,此时已是十月,树叶基本落尽,惟剩秃枝交错。进入学校大门,迎面是一个巨大的圆花坛,尼玛觉得很眼熟,很像师范学校的那个,只是花坛内的花已枯萎。离花坛几十米便是两排教室,西面有个标准的篮球场。
拖拉机停在学校宿舍前,阿旺进了校长房间,尼玛便到学校内闲转。他看了看教室,看了看上课的学生,又在校园后看到了足球场,再环顾整个校园。他站在球场边,听到了流水声,便爬上泥墙头往外看,是条小水沟,来自山间的水,还有一个小水塘。
参观完后,他往回走,刚走到那排房头,却发现有两位姑娘站在校长屋前,仔细一看,其中一位居然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女神——拉姆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