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壮本来是要做云河铁路分局党委书记甚至是北方铁路局党委书记的,却没有做成。杨怀壮28岁任云河铁路分局团委书记,两年后被放到云河站任党委书记。这等于上级党委给了他一个信号。在杨怀壮之前,这个位置已经出了三位分局党委副书记,现任分局党委书记也是从这个位置出来的。这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两年,也许三年,杨怀壮走进铁路分局领导层肯定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可谁知到他这一任偏偏就出了意外。2005年,铁道部长突发奇想,实行铁路局直接管理站段的管理体制,用铁路职工的话说就是爷爷直接管理孙子。他要以较短的时间、较少的环节和较低的代价,实现与发达国家原来走过的发展历程相同的目标。号称“跨越式发展”。一夜之间,全国50多个铁路分局全部土崩瓦解。
杨怀壮的美梦犹如一抹绚丽的烟花,惊艳一现便随风吹雨打去。杨怀壮在感慨“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世上人有几番空忙”的同时,黯然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谁知,这还不能算完。铁道部刚刚把儿子折腾闭气,铁路局马上站了出来,打着“优化站段管理结构,创新运输管理模式,调整生产组织方式”的口号,跟着折腾孙子。于是,一些生产地点相近、经营门类相似,业务范围相同的单位相继被撤销、兼并、整合。有的是两家合成了一家,有的是三家甚至四家合成了一家。一个处级的站段长管辖范围却能跨好几个省,比古代的“两广总督”管的还广,直逼毛泽东时期的“华东区”、“华北区”……
云河站、云河北站同属车务部门,都是经营客运、货运、行包这方面的业务,又同处一城,所以首当其冲的被整合成了一家。这种整合,对职工来说无所谓。职工们说:我管你是谁的坟头,趴下跟着烧香磕头就是了。这话虽说刺耳,道理却是这个道理。你想,只要按月给他发工资,职工管跟谁干么?领导干部们就不一样了,两套班子合成了一套班子,一下子就余出一倍的人,无疑有一方的正职要官降一级,夹着尾巴跟人家后面做“二”了。
云河北站党委书记张安逸年龄比杨怀壮大不了几岁,可是个老资格的政工干部了。杨怀壮还在云河北站扛大包的时候,张安逸就已经做了两年的云河分局团委书记了。有一年,分局团委举办团员学习班,杨怀壮来参加学习,被张安逸看上了。先是把杨怀壮借调到团委驻勤,后又给他转了干,一直培养到团委副书记。张安逸到云河北站任党委书记那年,力荐他接任了分局团委书记。
这段知遇之恩,杨怀壮没齿不忘,张安逸似乎也念念不忘。杨怀壮都到云河站任职了,张安逸还是拿他当小干事待,批评杨怀壮从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有一年职代会上聚餐,杨怀壮有心想跟几位兄弟单位的党委书记喝几杯,张安逸不高兴了:怀壮啊,酒点到就行了,怎么学着贪杯了呢?好了,下回喝吧。杨怀壮赶忙放杯。有人看不下去张安逸的做派,私下里跟杨怀壮说:张安逸凭什么跟你指手划脚啊?他还以为是以前啊?你现在跟他是平起平坐啊!杨怀壮浅浅一笑:张书记也是一番好意,一番好意。
有这么一位无论是年龄、资历、经验、气派都在他之上的人物在前面顶着,杨怀壮不做“二”谁做“二”。凭哪一点儿杨怀壮也不敢跟他争啊。况且铁路局根本就没给他杨怀壮和张安逸一争高低的机会,连意见都没征求就直接把他安到党委副书记位置上了。
张安逸本来也是野心勃勃,要做云河铁路分局党委书记甚至是北方铁路局党委书记的,铁路分局分崩离析,破的也有他的梦。他看透了形势,三五年之内要想一步跨到铁路局领导这个层面,根本就没有可能,等他费尽心机有可能的时候,只怕年龄又不行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费这个劲了,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舒舒服服混个几年再全身而退算了。杨怀壮的到来,他觉得是上级党委送给他的一个得力助手。他了解杨怀壮的能力和人品,最主要的是自认为杨怀壮不敢跟他翻脸,所以便乐得悠闲游哉地退到幕后垂帘听政。
给张安逸做“小”,杨怀壮虽心有不甘,倒也能够接受。此外,杨怀壮并不是一个官欲十分强烈的人,对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却又深陷其中。特别是做了云河站党委书记,更深深体悟到了官场的错综复杂。每天每时每刻都要面临矛盾:上级与下级的,党委与行政的,派系与派系的,个人与个人的,台上与台下的,明的与暗的……让他无所适从。有些事想做却做不得,有些事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一天到晚像上紧了的发条,一时一刻都松不得。只有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也是皮肉做的人。杨怀壮经常感慨:这真是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啊!所以,对眼前这种境况,杨怀壮还是能够做到随遇而安的。
张安逸轻轻松松做甩手掌柜,杨怀壮没一点儿怨言,他乐呵呵把所有活计全揽在怀里,但请示汇报程序一样不减。杨怀壮干工作用心,不惜力,各项工作被他抓得有声有色,且还“俏也不争春”,一到介绍经验了,上台领奖了,都是把张安逸往前推。此外就是忙中偷闲,没事就潜心研究中医,望闻问切样样拿得起;闲暇就闭门学画,花鸟山石件件放得下。
此次鹬蚌相争,让杨怀壮渔翁得利,不能说全是张安逸的功劳,但张安逸确确实实功不可没。听说铁路局党委在考虑云河铁道经营集团一把手人选后,张安逸一刻也不停歇,马不停蹄地跑到铁路局,向党委书记陈百川力荐杨怀壮。
张安逸说:陈书记,我这可不是个人在为杨怀壮跑官啊,我是代表一级党委在向你们举荐能人啊。所以,先请你听我发发牢骚:你们当领导的也得睁眼看看,铁路分局撤销时被压级跟人做“小”的机关部室和站段的正职有哪个还没被收做正房?论经验、论资历、论能力,杨怀壮哪点比别人差?凭什么人家能当娘娘,他就只能做妃子?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平素不苟言笑的陈百川被张安逸给说笑了:亏你还是党委书记,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哪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又是做小又是正房,又是娘娘又是妃子,你以为这是皇宫选美啊!
话是这么说,在研究干部的时候,陈百川还是考虑了张安逸的意见。陈百川跟曹国柱说:张安逸的话是粗了点,可也不无道理啊。我安排干部部查了一下,当年被压级使用的干部还真就这一个杨怀壮还在原地踏步。这么多年了,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不发牢骚,不投门路。和云河集团那几位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的主儿相比,杨怀壮不容易啊!这年头,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挖空心思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地削尖头往上爬啊?我看你安排人认真考察一下,如果确实优秀,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大胆使用,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东山再起,夙愿变成了现实。照理杨怀壮应该为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喜极而泣才对,但他似乎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高兴,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七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忧的是他本人最大的短板就是多少年来一直从事党群工作,多元经营他根本就是一个门外汉。所以,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路局党委副书记曹国柱在跟他谈话时看他淡定如水,就说:怀壮同志,看来这七年的闲云野鹤没有荒废啊,在历练出了你的医术和画技的同时,还历练出了你的坚韧。
杨怀壮不敢跟领导打哈哈,谦卑地说道:不敢给领导打诳语,说真心话,我的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空洞洞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什么吸干了。
杨怀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此次赴任,不懂业务倒还在其次,一把手根本就不需要是行家里手,只要能把好大政方针选好人用好人就行了。但关键也就在这儿。安玉森退出历史舞台,云河铁道经营集团除了缺他这个帅,车马炮个个齐全,根本不需要他选。先前虽说不在一个单位共事,但对集团这几位主儿还是有所耳闻的,用云河土话说,哪一个都不是“瓤茬子”。他一点儿也没有把握能把这几个人驾驭好。还有就是,先前“九王夺嫡”的故事已传得家喻户晓,听得杨怀壮心惊肉跳。头破血流的没能捷足先登,他不劳而获却坐享其成,这些人能口服心服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问题不解决,杨怀壮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想折腾点水出来都难。杨怀壮想来想去,真是把头都想大了。
曹国柱听他倒完一肚子的苦水,笑着说道:怀壮啊,记得咱们铁路局的老书记在任时好讲这么一段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老书记说要抱就抱哭孩子,不哭的孩子少抱为佳。
杨怀壮迷惑地看着曹国柱,不解其意。
这话有道理啊。曹国柱说:不哭的孩子到你怀里,哭了是你抱的没水平,不哭也不是你的功劳,因为这孩子本来就没哭。反之,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到你怀里继续大哭不止,这不是你的过错,不哭了,就是你的能力。
曹国柱的话,让杨怀壮多少有了点底气。杨怀壮琢磨着,凭他多年的历练,让孩子哈哈大笑,他不敢打包票;但让孩子不哭,他自认为还是有把握的。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你们不是觉得我杨怀壮年轻,少不更事么?我还就打这张牌:孤独酝酿、恭敬开始、谦卑起步。马英九初上台时就走的是这个路线。
让他没想到的是,别说你是什么马英九路线,就是马英十路线,你也寸步难行。几位副职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任你兵临城下,我自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