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芳——那个啃麻饼的小女孩,到家后立即和两个双胞胎哥哥玩到了一起,好像把一切病痛都忘记了。我看了,唏嘘不已,到底是孩子,不谙世事,要是她懂了,还会玩得这样忘乎所以吗?我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当我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时,我又觉得有目光盯住了我。不错,是陆小萍的。她在我和她的父母聊天时,一边手不停地干着活儿,一边注意力非常集中地听着我说。
你拍这个干什么?后来,她就这样愣愣地问我。
我说我想帮助他们家,拍这个片子一方面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困难,从而伸出援助之手;另一方面,也想提醒更多的人,珍惜生命,有效地防止传染艾滋病。
你拍了,就会有人给我们家钱,帮我爹妈弟妹治病?陆小萍用力地用铡刀切着猪草,长长的草在铡刀下一点一点地变短。她仰脸问道。
我说是的。
她清瘦的脸露出了一点笑容。
你怕他们吗?我背着陆宝法问陆小萍。
陆小萍摇摇头,不怕,上次接我爹妈去杭州治病的医生伯伯说过,这种病是血液里传染的。
你去查过吗?我不无担心地问。处在一个艾滋病家庭,她能保证健康吗?
陆小萍忽然激动起来,你放心,我查过的,查过好几次了,我没病。有病还能干得动活儿?
我有些歉意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经常查查,要防微杜渐。
她咬住嘴唇不说话了,但眼里分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但这恐惧一晃而过,转眼她就平静了。她说,雷叔,你赶快拍,拍完了,让他们快点给我们拿钱来,陆根、陆发、陆芳都等着治病呢!那钱够不够治病啊?陆小萍焦灼地问。
我本来想说,治这种病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药,可我为了宽慰她,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说,够的,当然够!
那你快拍啊!陆小萍再次露出了焦灼,她颤着声催促我。
我撮撮自己的鼻子,发现无法再和她对话下去了,我一迭声地说,我会抓紧时间拍的。
雷叔,你把拍片的东西留在这儿,我保证替你保管好。你人假装走开,等你明天过来,就不用带东西了。陆小萍压低声音说。原来她也知道村里不让我拍片的事。
我点点头,认为这主意确实不错,就依言而行了。
等我次日再次进入陆宝法家,我发现村口居然有人站着岗。把我细细检查了一番,看我是空身一人时,才准许我进去。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陆小萍想得比我周到。
我在陆家开始拍摄,陆小萍鞍前马后地替我忙着,我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她把希望全寄托在我的片子上,只有片子成功,才会有人寄钱来,她的一家才会有希望获救。她按照我所说的推断着。
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我顺利拍片,陆小萍想方设法帮助我,活像我的一个助手。有一回,不知有哪个多事的人,把我正在拍片的事报告给了村里,村主任居然带着几个村民来堵我。是陆小萍把那台袖珍摄像机藏进草筐里,装作是去割草,自己背着出了门,她走后不到三分钟,村主任带人赶到,里里外外搜一遍,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东西,才悻悻然地离去。
事后,我对陆小萍的机智赞不绝口,陆小萍一直严肃着的脸第一次很和顺地舒展开来。她一笑,我才发现,其实,她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我看得出来,陆小萍学拍摄很用功。她拿出自己的所有心思在学这个东西。这让我惊奇不已,这个女孩,放着现成的活儿不干,偏要来学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学这个,对于就业可没多大的用处。它的面狭窄多了,又何况她是一个女孩子。
我问过她,她笑笑说,就是因为喜欢呗,当年看雷叔扛着摄像机拍片,很威风的。她甚至还和我说起了一个细节。当年她为了帮我逃过村主任的搜查,用装草用的筐背着摄像机出去。她怕弄坏了这个东西,在出去后的那段时间里,把那个草筐一直背在身上,连地上也不敢放一放。
摆弄摄像机,关键在于实践。于是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带着陆小萍到处走。她的拍摄是从拍街面人物开始的,由拍街面人物转而拍新闻。这年月,多的是社会新闻,陆小萍每次出去,总会有收获。她把拍到的东西,以投稿的方式快递或传输给了电视台,电视台越来越多地播出她的新闻作品。
对于这一点,不但我钦佩,就连方敏敏和雷洁尘也开始对陆小萍刮目相看。方敏敏说,看不出来,这孩子还是这么一块料。我也为自己的鲁莽遗憾,幸亏她坚持要学这个,否则叫她当营业员,那不是亏了她?
洁尘悄悄跟我说,小萍姐的基础其实很不错的,稍微一点拨,她就懂了。初中的课程她攻克了,高中的课程她也跟上来了。我笑着对洁尘说,呵呵呵,你瞧瞧陆小萍,你得更加努力了。
洁尘不以为然地说,她再怎么赶,也不至于考得上名牌大学吧。她白了我一眼,嫌我伤了她的自尊心。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电话,是省电视台打来的。说是要找陆小萍。我问是什么事?对方警惕地问,你是陆小萍?我说不是。那请你转告一下,让陆小萍来一趟。对方和我说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当我陪着陆小萍到省电视台十八楼的一个会议室里时,那里已经有了三四个人。他们和我们寒暄了一番,问了陆小萍的一些近况,当他们得知陆小萍待业在家时,便直截了当地问陆小萍有没有兴趣到电视台做一名摄像?不要说陆小萍大吃一惊,就是我也深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