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这天,李江源刚来到办公室,大衣还没挂好,桌上的电话机就响了。
电话是唐永真打来的。“我阿爸说了,叫我们在春节前把婚事办了。我阿爸说,新村已经建好了,要把新婚典礼与新村落成庆典一起办。对村里来说,这是双喜临门。”
李江源无语。
“你什么意见呀?你在听吗?”
“我在听。”
“那我这就答复阿爸?”
“让我再想想。”
“还想想?想什么呀?都这么些年了,别人的孩子都满地跑,可以打酱油了,我们还在这里拉长锯!”
他们是高中同学,恋爱多年,早该结婚了的。三年前唐永真舍下广东产业回来追她,她更是感动。但是唐永真动议回村去搞村庄改造和建设,李江源坚决反对。他们之间闹了一场别扭,本该在两年前就办的婚事,因为一场争吵搁置下来了。
自从成为南源市政协委员之后,唐永真的官腔就越来越重了:城镇化建设加快了,农民进城了,农村萧条了,乡村文化陷落了,田园梦破碎了!没有了乡村文化,我们漂在城里,心里空落落的。据报道,从2000年到2010年,中国十年间就消失了九十万个自然村。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不能让生我养我的村庄就这样萧条、消失掉!”
李江源反驳:“村里青壮年都外出谋生去了,他们的家已经安置在了城里,剩下一些老少妇孺,旧村庄的改造建设还有什么意义?”
唐永真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这是党和政府的号召,响应号召,总不会有错吧?我们做生意的,任何一件事情的成功,都离不开对政策的理解,离不开紧跟形势!再说了,大家的根还在村里,至少,春节、清明要回去吧?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在城里打工,打不下去了,是要回去的;老了,也是要回去的……”
李江源赌气说:“建吧,你就建一个个寻根的旅馆吧!”
婚事再次被拖延,唐永真很是苦恼。这是两年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怎样去除这道坎,他真的是没有办法。很难调和的观点,害得他好苦!无奈中,唐永真想到了张海涛。
张海涛年近五十,《南源晚报》资深记者,个子不高,但精悍。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他头脑点子多。新华社记者王志刚在广东策划碧桂园成功之后,张海涛受到启发,感觉当记者不能仅仅是报道新闻,还要能够策划新闻特别是要能策划项目。他努力让自己从一个新闻的报道者向事件的策划者转变,搞了几个假新闻之后就被同行称为“张疯子”。可在同乡眼里,张海涛被奉为“张天师”。高中毕业后,李江源来到南源市,通过熟人找到了他。从此,他就像一个亲大哥一样关照着这个小妹妹。一个傻乎乎的丫头,一步步地变成一个很有名气的农民工技术培训学校校长。这个过程,张海涛不只是看在眼里,更多的是扮演了一个促成者的角色。
一有事情,他们都喜欢找涛哥诉说找涛哥问计。
都三十出头了,为什么还要推迟婚期?对这一点,唐永真只以为是她计较回村改造建设的事情,而张海涛心里很清楚其中缘由。
涛哥知道,这个妹子是要在城里举办婚礼,而且要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她是舍下小命,也要在这个城里砸出一个响动来。那年,从李教授家里出来,那个失去初恋的小丫头曾经说过,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还真小瞧了乡下人?在中国,官从山里出,富商巨贾又有几个原本就是城里人?
这个妹子要实现一个梦想,要把村搬进城,让更多的进城务工人员在城里扎下根来,同时又能享受到乡村融洽的生活空间。
李江源心目中的双喜临门是“城中村”与婚礼同时举办,而不是在“村中城”举办婚礼。
她的“城中村”,不是通常所说的城中村。通常所说的城中村,是城市扩大过程中留下来的村庄,是高大楼房包围下的低矮简陋楼群;她的“城中村”,是在城市里建造所谓的“村庄”,是城市扩展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对这样的一个“村庄”,她也只有一个不很明晰的概念,为了廓清这个概念,她经常找涛哥问计。
高中毕业后,李江源跟许多年轻人一样来到了城里。经涛哥介绍,她先是到南源大学李教授家里做“家政”。李教授的丈夫早年下海,开了公司,生意很忙,李教授也带着两个研究生,无暇顾及家务琐事。李江源的到来,确实帮了他们的大忙。
原先,教授家里有一个年长的阿姨,她的一手好厨艺深得一家人的喜爱。要回家带孙子了,那位阿姨提出辞工。经过一个多月的“传帮带”,李江源深得要领,并青出于蓝胜于蓝。她的厨艺得到教授一家人的赞赏,特别是得到了大公子宋磊磊的喜爱。她常跟他说自己一帮姐妹在月光下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说一帮孩子很疯很野地爬树掏鸟窝的事情。他们慢慢地萌发了相互爱慕之情。见多了城里红男绿女,对来自乡村有着少女腼腆和羞涩的姑娘,宋磊磊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李教授把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一天,她拿出两万元,叫李江源到外边开店,说打工做家政委屈了她。在把她辞退后不久,宋磊磊也被妈妈送去国外留学了。
趁着唐永真离席接电话,张海涛把这段经历跟一同来的沈朝纲全讲了出来。
沈朝纲,机智聪明,善抓商机,为人霸气十足而又富有流氓习气。在张海涛的拉扯下,他与唐永真混熟了。可一直以来,唐永真对沈朝纲心存戒备,因为这家伙有事没事总在跟自己的女朋友套近乎。
一席话,着实让沈朝纲暗自欢喜。他认为,把李江源弄到手的机会来了。
喝着咖啡,张海涛用好话开导,可唐永真心中的块垒总是难以冰释。一边是阿爸催促要在“村中城”举办婚礼,一边是意中人要搞“城中村”,然后再办婚事!其实,李江源心底里有一个不肯轻易告人的秘密:“不蒸馒头争一口气。”这个“气”确实很纠结。一时间,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化解。
沈朝纲建议双方各让一步。
“各让一步?怎样让?”张海涛迫不及待地追问。
沈朝纲得意得抛出了他的如意算盘。他说不要办婚礼,办订婚仪式,把新村落成庆典与订婚仪式一起举办,也是双喜临门嘛!
张海涛双手一阵猛拍大腿,叫喊着:“对呀对呀。”他认为这个计策好,一来让老人高兴了,二来也稳住了唐李的婚事。总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唐家父子也吃了定心丸了嘛。
沈朝纲暗笑。心想订婚不是结婚,拖住了,对自己就是一件好事。
唐永真还是高兴不起来。火烧眉毛的事情,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先在老人家面前交了差再说。但也不知道李江源同意不同意。
“订婚在村里,结婚在城里,两全其美了。这事,大哥我打包票了!”张海涛抓起手机就摁键。
电话的那一头,李江源答应了。大家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唐李的婚事给了张海涛一个难题。其实这个难题只是一个缩影。在而今的中国,徘徊在城乡之间,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令人纠结的难题,千千万万个令人难以取舍的难题。
中国社会正经历着一场深刻的革命。城镇化,这不仅是居住空间的转变,更是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的颠覆性变革。城镇化已经成为国家级战略,可以预见,在未来的十年内,中国人口将经历一场实实在在的从乡村到城市的大迁徙。
当今中国,农村仍然有六亿多人口,其中两亿多在从事农业。近年来已经有两亿多农村劳动力进城打工或者经商,今后将有更多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市。因而,乡愁、田园梦也随之进入城市。
乡愁,代表着乡村文化在城市中的嫁接,致使越来越多的有钱人选择乡间别墅,或者在城市中重建乡村景观。
进城十多年了,他们割舍不了田园梦。可梦不同梦。就好像肾虚,也分阴虚和阳虚,要按照不同的办法去治疗。唐永真更多的是喜欢作秀,好面子,衣锦还乡的情结更重。李江源则是好强。在这个城市,她的初恋夭折。那天接过李教授递过来的两万元,背上包袱她就走人。涛哥说,打什么工,自己做老板!如今是全民经商的时代,经济特别活跃,形形色色的老板满街跑。加上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进出出,于是乎,酒楼业特别兴旺,厨师也特别抢手。她办起了厨师培训班。厨师培训班成功之后,她又办了美发班、维修班等等,到如今,她的万年青进城务工人员技术培训学校已经成为南源市最大的社会培训机构,取得了厨师、焊接、电工等多个工种的上岗资质认证。如今,国家对进城市务工人员的培训给予财政补贴,她更是如鱼得水。李江源下决心要在城里有更大的作为。
从山村走向城市,她是成功的。如今房地产很是火热,成了国内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她要在城中造一个“村”,目的不单单是为了赚钱,而是要让进城务工人员买得起房子,让住在“村”里的人依然感觉是住在乡下,而不是像别的小区那样,门对着门,人不认识人。
就在三个男人喝着咖啡为李江源策划订婚仪式的时候,她又一次来到了教授家,甩出了“城中村”计划,并委托李教授帮助论证。
李教授原是南源大学土木工程学院的副院长,省内著名的建筑学专家。昔日家里的小保姆而今在自己的客厅里高论房地产开发的宏论,她确实是有些目瞪口呆。她知道小保姆一半是来咨询求证,一半是来气她让她后悔,可她还真的是无法抗拒地暗自后悔了,想赌气不后悔都不行。
离开两年后,小保姆曾拿着四万元钱来还。李教授说那钱是送给她支持她创业的。小保姆说我如今有钱了,肯定是要归还的,尽管说是资助是赠送但也是要还的,而且加倍地还主要是考虑通货膨胀的因素。当年那两万元是遣散费,是打鸳鸯的大棒,所以,小保姆一定要还。李教授拗不过,接受了。她心里清楚这小保姆不是来还钱而是来还击的。
出门辞别,拉着李教授的手,李江源说:“说别送了,‘城中村’的事情,拜托李阿姨你费些心思。如能办成了,设计施工方面,少不了李阿姨和磊磊哥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