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5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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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白家驹刚把头扎进盆里,就被办公室主任花露露揪住胳膊。白家驹龇牙咧嘴地抬起湿漉漉的头,刚想发问咋的了,花露露就抱怨开了,居然有心情洗头?闹事了,闹大事了。花露露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把人吓个半死,也能让人突然陷入不适应的状态。白家驹迷迷糊糊地错把抹布当毛巾,满脸惊恐地等待花露露说下文。花露露突然不言不语了,看着白家驹用那脏兮兮的抹布在脸上擦来擦去的。
九枝丫镇书记齐家勇刚刚提拔担任副县长,县里还没有任命新的书记,节骨眼上,镇长白家驹最怕哪个环节出现差池。没想半个月不到,花露露就这么惊慌失措找到寝室。搁谁都会惊恐,何况面对如履薄冰的白家驹呢!白家驹想急切听到下文,花露露却说,错啦。
白家驹急忙问,什么错啦?
花露露说,毛巾。
白家驹丢掉抹布换成毛巾后,情绪才有些平复,问,怎么啦?
花露露说,九枝丫村闹上啦。
九枝丫是镇名也是村名。很久以前,地处江淮之间的丘陵山岗,九枝丫村就很出名。名气来源于有一棵世间罕见的九枝丫树,那是棵江淮之间最为普通的刺槐树,不仅树冠绝伦,树干也奇粗无比,更主要的它有九根枝丫,每根枝丫上鸟巢累累。刺槐长得这么奇特,着实有些让人叹息。后来乡政府移居九枝丫村,又改名九枝丫镇。九枝丫从不毛之地,发展到集市繁荣、人丁兴旺的乡镇,都说因了九枝丫的圣灵保佑。自打镇里来了“百花齐放”,那棵被称作神仙树的刺槐,从此鸟不垒巢,且腹空臂断作苟延残喘之状,尤其今年九枝丫树越发潦倒,风烛残年似的摇摇欲坠。村民给他打支架、扎绑带、打点滴,好像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很多人开始怨声载道,大骂镇里“百花齐放”,说他们将要祸害死神仙树。
话里有话,说来话长。过去九枝丫交通闭塞,乡里以麦油棉传统农业为主。自从齐家勇选调到镇里,高速路擦肩而过,不到三四年时间,镇里三拳两脚理清了发展思路,主攻农产品加工业,发展现代观光农业和生态旅游业,不少客商纷纷投资,过去沉寂不语的九枝丫成了招摇过市的大红人。县里把九枝丫的发展塑造成楷模,市里、省里也关注起九枝丫的发展,于是大报、小报有了纷纷扰扰的各种九枝丫消息。安静的生活模式发生了变化,尤其九枝丫镇政府所在地九枝丫村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惹得外出务工人员如归巢之鸟,纷纷反哺。成功人士被称作“凤返巢”,没有成功的没有称谓,他们自我调侃叫“鸟返巢”。“凤鸟”一起返巢,自然引得无数争夺资源、抢占利益之事。但是齐家勇闪转挪移,挣得无数荣誉后提拔而走,那些被埋没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丢给看起来糊里糊涂的白家驹。
谁也想不到,一个镇里书记姓齐,镇长姓白,办公室主任姓花,一个副书记他就那么巧,姓方。好呀,三叫两传的就成了百(白)花齐放(方)啦。百花齐放,符合全面发展乃至科学发展的要求。问题是,齐家勇的闪转挪移,出彩也添黑,留下不少墨迹,那些墨迹把白家驹涂染得黑不溜秋的,不知道怎么描绘出新的图画。白家驹暗地里思忖,没有齐家勇就没有九枝丫的今天,正是因为有了九枝丫的今天,才有他的头疼与麻烦。他跟县委书记提出也想挪个地方,县委书记干净利索地打发了他,九枝丫需要承接,需要进一步发展,没有熟悉的干部不行。
白家驹师范毕业本来分配到一所中学当教师。那些年机关缺人,不知道被谁推荐到乡政府写材料,于是糊里糊涂调到乡政府,又糊里糊涂当了乡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而后一路风调雨顺过五关斩六将,直至被选任九枝丫镇镇长。说起这些,白家驹总说,俺从政一直糊里糊涂的,反正稀里糊涂下来,亲戚朋友都说蛮好、蛮好。旁观者说,白家驹成功就在他的糊涂上,因为糊涂,大家对他没有防范。也有人说,白家驹糊涂是装出来的,实际他精明之极,拿难得糊涂当盾牌,才有歪歪倒倒始终不倒的政治好运。白家驹听到这些议论,总会迷糊说,俺真不知道怎么就摊上狗屎运了。
眼下齐家勇走了,县里一直没有安排新书记履职,有人猜测,可能有意锻炼下白家驹,看看他究竟迷糊,还是有些本事闷在葫芦里不露庐山真面目?也有人猜想,也许县里对白家驹不甚满意,暂时让他主持工作,等候新书记到来。那些心思最后演绎成传言,白家驹被闹得想躲开人群大哭一场。可哭又能解决问题吗?一方面想把工作干好,得到社会认可;另一方面又想探究县里究竟什么态度,免得出力不讨好。白家驹坐卧不安,丁点声响都会影响情绪。这不,怕有鬼,鬼敲门,花露露这么火烧火燎闯进他的寝室,还生吞活剥似的揪住胳膊,不是火烧眉毛她会这样么?
白家驹稳住情绪问,究竟怎么啦?
花露露这才说,九枝丫的大头。
白家驹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惊恐给吞了回去,放松下情绪,默不作声地把稀疏的头发往头顶上盘,盘好后喷上啫喱水,再仔细梳理、粘贴。急得花露露在一旁直跺脚,恨不能夺了白家驹的梳子。白家驹知道花露露急,他听到大头后就不急了,慢慢打理好头发,把脸擦干净后,缓缓说,不骇人。
花露露花容尽显愠怒,抱怨说,群工部让你去接人,和尚不急道士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