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艺术家都看到了来自生活的启示录，他们试图阅读并理解其中的深藏不露的意义。荷兰版画家埃舍尔在一次散步途中，突然被一幅意义深奥的场景震慑了。他停下脚步，身体发僵，很长时间呆立在那里。眼前的一片池水在微风中荡起涟漪，天空、池水四周的树木倒映在水面上，那样清晰、澄明、沉静。秋天的落叶漂浮在水面上，每一片叶子都拥有不同的色彩，它们初看起来好像有着相同的面容，实际上各自有着不同的齿边、叶脉以及尺度，这是它们用一生的力量打造出来的气质和个性。即使让人感到几乎完全一样的叶片的滴水尖，都会有一点微妙的差别。这些叶子来自不同的树木，甚至有着相似的经历，它们在水面上混合在一起，就像一群鸟儿从不同的地方赶来聚会，共进午餐。
可是水面的参与者不止树叶和树木的倒影，也不仅有被映照的广阔天穹，还有风中涌起的皱纹，代表着痛苦的思考以及大自然的阅历。游鱼在水中游动，和水面上的一切实像与虚像交织在一起，天空、树木、漂浮的树叶和水中游动的鱼，在不同层面上展开一个超出立体的多维空间。即使水面的小小波纹，只要你的眼睛足够靠近它，都会发现其惊心动魄的一面。这一个精彩的刹那，聚集了含有万物的宇宙诗意。
这一场景是难以忘怀的。埃舍尔在不断酝酿如何用一幅绘画表现出来。实际上，他所看到的已经是一幅完整的绘画，几乎用不着重新构思和修改。大自然以它瞬间的呈现，赋予了一个场景以足够的意味，成熟的语言，充满了新意的语言，已经表达了你所要表达的。但是，它所带来这种美学的快感，替代了我们对其意义的追究。埃舍尔用一幅杰出的版画，记录了他看到的一幕，同时将一个令人震惊的谜题抛给了我们——一列华美绝伦、光彩四射的快车，停在了车站上，不是让我们成为它的旅客，而是为了说明其自身的存在。
埃舍尔在画家中堪称谜题大师。他总是善于在日常题材中的众多事实中提炼出神奇的结晶体，映射出一个个不解之谜。他在一幅版画中精心刻画了放置在一本书籍和一叠报纸上的玻璃质球状瓶，旁边还站立着一个古怪的人首鸟身的波斯妖。书籍和历史联系在一起，而报纸是现实的标志之一，球状瓶张开了360度的广角，映照出一个房间、房间的窗户、墙壁和画家本人。玻璃质的球面，将这么多内容，几乎是这个球体置身其间的全部空间景物收集到自己的镜像中——它是一个变形的世界，一个独特的可以看得见一切的角度，一个浓缩了的宇宙。当然，重要的是，连同绘画者一起，获得了一个共存的形象。
表面看起来，这是一个光学问题。物理学家很容易用光学原理解释这一现象。但它似乎暗示，这一变形的球面映像并非真相，它仅仅是人看到的事物。你想得到全部事实，就必须间接地通过一个球面来映射，不然你的视野不会为你提供一个全景场面。在球面上的一切，已经转化为另一个样子，你在其中同样被扭曲。或许，在一个全景世界中，你就是这个样子——这有待于求解。又一个谜题。或许，真正获得答案的是旁边这个波斯妖，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一个飞鸟身上安置的人头，必然会洞悉我们看不见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