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卓所开的这家小店只有四张桌,由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经营。所谓女朋友,不过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因为女朋友有丈夫,有孩子,她想离婚,但还没有离利索。老卓最开始的想法很美好,自己开店,自己挣钱,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把这破糟糟的日子打扮得灿烂而鲜艳。
那段时间,他每天在外面风风火火地跑,看地方,找门市,观察,谈判;晚上回到小旅店,便和女朋友一起分析情况,总结利弊,憧憬未来。
他们的心劲儿很大。
老卓说:“你算算,在宾馆,我每个月两千三,你才一千二,合在一起,三千五,不够人家一个人挣的。要是咱们自己开店了,不用看人家脸色不说,怎么也比打工强。”
女朋友点头称是。
老卓说:“咱们自己的店,不用雇人,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我当厨师,你当服务员。”
女朋友白了他一眼,说:“谁是你的老板娘!”
女朋友虽谈不上漂亮,但女人一妩媚起来,怎么说也是动人的。老卓身上突然就热了,顺势一拉,把女朋友按到了身下。
女朋友推他,哪里还推得动,只好放弃挣扎,由着他窸窸窣窣地动作。
老卓原来是一家宾馆的厨师,不是总厨,是负责毛炒的分厨。他的手艺是自悟,没有什么师传。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更早的时候,他在自己家乡的县城里就开过店,挂四个幌的那种。他的店火过,几年下来,不但给在乡下的父母盖了房子,自己也在县城买了楼。
每天早晨,老卓穿着皮夹克,骑着摩托车去市场进货。半拉猪,两筐鱼,现杀的公鸡十只,各种青菜若干。选好了,有倒骑驴跟过来,一样样给装上,稳稳当当送到店里去。
老卓在家乡开了四五年店,应该说有些积攒。可是,店开火了,人的心也浮了。怎么瞧原来的媳妇都不顺眼,不顺眼就离,闺女归自己,家产给人家拿走一半。离了又结,毛病更大,过了两年,又离了。儿子归自己,家产又给人家拿走一半。如此一来,店是开不下去了,就投亲靠友,来到省城,干起了专职厨师的行当。
老卓的女朋友姓马,是宾馆客房部的服务员。她叫马晓芬,三十五岁,比老卓小四岁。马晓芬和老卓是同乡,曾经生活在同一个县城里。有了这层关系,闲暇的时候,他们很容易找到相同的话题。马晓芬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一跑就是十年。她丈夫总打她,尤其是喝完酒之后,而且,打人下死手,逮着什么就用什么,劈头盖脸。马晓芬的心给打伤了,也打散了,又一次吵架之后,她把不到一岁半的孩子往床上一放,几乎是赤手空拳地离家出走了。
马晓芬人好强,脾气犟,但心眼儿不坏,她从来没想过要坑老卓。自从他俩有了那层关系后,她没管老卓要过一分钱,也没要过一样东西,老卓给她买过一双红颜色的皮鞋,她放在箱子里,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穿。包括老卓要开店,她更是牙口缝不提工资或分红的事。
说实话,每每想到这些,老卓的心里也挺温暖的。
心里有了开店的想法,他俩就“集体”向宾馆提出了辞职。待结算完当月工资后,立马收拾东西从宿舍搬了出来。他们在一条小街上看好了一家小旅店,包房,一晚才二十元。二十元对于他们来说,不多,可也不算少。但他们坚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着既是共同的,又是各自的强烈愿望——找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让自己的心快点安稳下来。
躺在小旅店的床上,偶尔可以看月光,老卓情不自禁地拉住马晓芬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们是怎么好起来的?”
马晓芬说:“那年过年,咱们一帮出去吃饭,我喝多了……”
老卓抢着说:“下大雪了,不知怎么着,饭店里就剩咱俩了,他们全走了。”
马晓芬说:“都喝多了。”
马晓芬看了一眼老卓,身体往他那边微微靠一下,声音更柔和了,“我说冷,你就把大衣脱了,披在我身上,抱着我回去。”
“酒是好东西。”老卓总结似的说。
那以后,他们就好上了。周围的人好像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他们好上了,没人说什么,也没人打听什么,除了老卓和马晓芬知道他们的日子有了一些变化,其他人还是一样,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
马晓芬对老卓说:“我和你好行,你喝酒也行,但有一样,你不能打我。你敢打我,我就敢杀了你。”停顿了一下又说:“谁他妈再敢打我,我就杀了他!”
马晓芬的头上、手上、身上有好多伤疤,都是让她丈夫给打的,和宾馆的姐妹们去洗澡的时候,她最怕的也最烦的就是姐妹们问起这件事,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尴尬无奈之下,只能强装笑脸,故作轻松地解释,是狗咬的,犁划的,自己走路不小心撞的。她不愿意提起她的丈夫,不但不愿意提,就是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想到他,就会想到过去的日子,想到过去的日子,就会想到儿子——她已经十年没看见过儿子了。
刚跑出来的时候,她还常偷偷地回去看过,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儿子被爷爷奶奶或者姑姑抱着,哭着笑着地出门入门,咿呀地叫这喊那。她的心像被绞肉机绞碎了一般,想喊,不敢喊,只能咬着手臂哭,哭得双眼红肿,嗓子干涩,双腿也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有人看见过她,和她打招呼。
她匆匆地逃掉,不应不答。
看见她的人好奇,就对她丈夫说,她丈夫疯了一般在县城里找她,找不到就去她娘家破口大骂。她知道,以后,她连偷偷看一眼儿子的机会也没有了,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他喝上酒,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干出来。
果然,不久家里人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她丈夫把孩子送走了,送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马晓芬有时会想,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没有!
如果说有,那就是她嘴硬,不肯服软。可自己有理的事儿,为什么要服软呢?不服软就得挨打吗?
马晓芬的这些委屈别人不知道,但老卓知道,老卓不止一次地对马晓芬发誓:他绝不会打她,如果他打,就让他的手烂掉。他们的日子不容易,遇上了,互相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能动手打呢?
马晓芬知道,老卓以前也打过媳妇。可老卓现在对她说这番话,她喜欢听,也相信老卓会真的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