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夫妇不再搭理老卓和马晓芬,他们把早已收拾好的塑料包往肩上一搭,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老卓下意识地站起身,送到门口,想说点什么,可想起这对夫妇刚才的举动,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他妈的。”
老卓多少有点后悔。
便宜不大,但让别人捡去了,而且是从自己眼皮底下捡走的,想想心里不是滋味,又骂了一句:“他妈的。”
“怎么了?”他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房东的声音。
“您说得对,这南蛮子是他妈精。”
“怎么了?”房东又问。
老卓摆摆手,说:“算了,没多大事儿,过去了。咱们谈咱们的。”
房东也不多问了,把手里的合同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无可挑剔。为了表示对马晓芬的尊重,他又把合同递给马晓芬,不料,马晓芬不接,脸也突然红了。
马晓芬说:“你看了就行了。”
老卓觉得马晓芬这是在给他面子,就点了点头。马晓芬把事先点好的两千七百块钱放到房东面前。房东也不点,从里边抽出两张,放在桌子上,余下的揣进上衣口袋。
“您……”
不等老卓把话说完,房东又把钱往前推了推,说:“不多,开业那天我到,给我留一桌,照钱整,我请客。”
不知为什么,老卓心底一热。
一问房东,原来是个练武术的。
房东走了,屋子里只留下老卓和马晓芬两个人。一时间,怔愣在那里,像两尊木像。阳光刚刚从窗口移开,室内暗了下来。因为门一直敞着,冷风也沿着脚下浮了上来。
“干活儿!”突然,老卓喊了一声。
马晓芬也惊醒了似的,急急地奔向厨房,拿笤帚扫地。老卓呢,点燃煤气灶,满满地烧了一大锅碱水,把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擦洗了一遍。等他干完这些,把投净的抹布一片片晾好,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出了厨房,发现马晓芬更麻利,不但擦净了门窗,就连桌椅也变得鲜亮起来。
“真能干!”老卓由衷地赞叹。
“你也是。”马晓芬在围裙上擦擦手。
老卓上上下下打量她,心想,这娘儿们还真是过日子的人!原来,马晓芬身上的围裙是宾馆的,虽然旧一点,但干净清爽,让人看着顺眼。问题是,她什么时候从小旅馆把它带到饭店的,她又如何知道今天当天就能用上?这么想着,才发现,马晓芬是拎着包来的,包里似乎还有东西。
见老卓在注视自己,马晓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麻利地打开包,拉出又一件围裙,套在老卓的脖子上。
“你这件是新的。”
老卓的心底又是一热。
这一个下午,他已经热过两次了!
老卓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盘下这个店,究竟干点儿什么,他心里早就有谱儿了,他对马晓芬说:“来,坐下,说说咱这个项目。”
“哎呀妈呀,”马晓芬一边解围裙,一边故意夸张地说,“就这么个小店,还项目呢。”
老卓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严肃了一下,说:“将来咱们还得开大店呢,还得开连锁呢。这个小店,就是项目的开端。”
见老卓严肃,马晓芬也正色起来。
老卓说,这个店无论大小,也得有特色,咱的特色是啥呢?是饼!他说他已经看过了,这几街几路的方圆,大大小小有几十家店,但没有一家店经营饼。有十几家大店有饼,但都是常规的葱油饼、丝饼、糖饼,人们早就吃腻了。他要经营的饼是熏肉大饼,许多人听过,但没吃过,一定受欢迎。按说,他一个人又做红案,又做白案,吃不消,干不了,可店小就不一样了,四张桌,一大三小,高峰期客流量不过三五十人,还得说桌桌翻台,应付得了。
“一天两个饭口呢。”马晓芬有些担心。
“放心吧,常规菜我提前作好准备,到时你就瞧好吧。”说着,伸手去捏马晓芬的鼻子,“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马晓芬幸福地点点头。
老卓来了兴致,他半个身子伏在桌子上,有点儿神秘地对马晓芬说:“你知道这熏肉大饼怎么做吗?”
马晓芬说:“我哪能知道。”
老卓压低了一点声音,说:“熏肉的选材是个诀窍,必须选猪身上的梅花肉,就一刀。”
“啥是梅花肉?”马晓芬来了兴趣。
“就是血脖下边的那块肉。”老卓的身子直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下边比了一下。
“缺德!还兴用自己比的?”马晓芬瞪了他一眼。
老卓马上咧开嘴,“嘿嘿”了两声,又说:“和面也有说道。”
“啥说道?”
“一定要用肉汤。”
“说道真多。”
“可不是。”
这时,老卓听到马晓芬的肚子叫了一声,他刚想笑她,不想,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赶紧收住笑,拉马晓芬去吃饭。临出门,发现南方夫妇没有把门锁留下来,不由得犯了难,一边骂南方夫妇,一边四下看,这就看见了他吃过几天饭的狗肉馆,隔壁,灯火通明,而且,黑瘦脸的老板正站在门口,龇着牙对他俩笑呢。
老卓一抱拳,说:“今后是邻居了,多照应。”
黑脸老板不吱声,依旧笑。
老卓想:这个人怎么阴阳怪气的。想是这么想,脚步却已迈向那里,不等老板招呼,一斜身进到屋里。马晓芬跟着进来,不声不响地坐在他对面。
“吃点儿啥?”老卓问。
“啥都行,随便。”马晓芬回答,脚却在桌子底下踢了老卓一下。
老卓一愣,旋即回头,看见一个半大胖小子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菜谱,正等着他点菜呢。
见老卓回头,那半大胖小子问:“叔,吃点啥?”
“一盘狗肉,一盘炒豆芽,半斤散白,一瓶啤酒,两碗饭。”老卓一口气说完这些,感觉胸口有点儿闷。
就是这个半大胖小子去他店里取走的那几包料!
“我不喝酒。”马晓芬说。
“我喝。”老卓声音陡然提高,吓了半大胖小子一跳。
这顿饭一下变得压抑,刚才的兴奋和喜悦像被人剃光了头,冷飕飕的丝丝缕缕泛着凉。马晓芬本来很饿,这么一折腾,胃口大减。一碗饭只吃了半碗,菜几乎没动。老卓彻底没话,半斤白酒喝了之后,又喝了一瓶啤酒,饭没吃,撂下筷子让结账。
黑瘦老板一直没进屋,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吸烟。
见老卓他们出来了,又笑,问:“吃好了?”
老卓回答:“吃好了。”
再无话,和马晓芬一起回到自己的店里。回到店里,气消了大半,想想也是,自己不要的东西,人家要了,没什么毛病。可又一想,总觉得欠点滋味儿,人怎么能这么处事呢?这不明摆着给人添堵吗?
夜里不能回小旅店了,老卓让马晓芬看店,自己回去退房,顺便在超市买把锁。马晓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老卓走得急,没细看马晓芬的表情。他借着酒劲儿,脚下加紧,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两件事都办完了。
他们的行李简单,两个箱子,一个提包,老卓一个人一口气就拽回来了。是走回来的,没打车。从小旅店的屋里一出来,老卓无意中抬头看了看月亮,依然那么明、那么亮、那么圆,充满感情地和老卓对视着。老卓忽然有了感动,十五了,这是一个多好的日子啊,何必为几包料生气呢?自己不是说那是垃圾吗?和垃圾较什么劲儿呢?如此想来,便放弃打算,一个人哼着歌,哗哗啦啦地奔自己的店走去。
路过狗肉馆,听见有人问:“咋这么高兴呢?”
听声音是黑瘦老板。
“开店了,高兴!”老卓回答。
“唉!”
不知为什么,黑瘦老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