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骏马》2016年第02期
栏目:小说视野
七海骑着摩托车往零公里去的同时,零公里的村长杨长志也开着私家车,一溜烟地往镇里奔。
杨长志心里挺憋气,车在新垫平的土石路上开得也直硌棱。在村边的路口一侧,他看见他了——市里下派负责“十个全覆盖”的组长,拄拐一样地拄着一把铁锹,正给几个点头哈腰的村民分享呼伦贝尔牌子的烟抽呐。庞大皮鞋、四魔症、酒漏子、石发,与其说这些乌合之众算是村民,不如说是几个提拉不起来的溜子。就这方法,就这派头,就这两下子,他妈地究竟在哪儿玩过呀。——样儿吧,装啥呀跟我,多大来头哇,比你级别大的官咱也未必没见过,上边坐4500的干部见多了,干部开这个车都不算啥新鲜事儿,跟我装啥呀,是不?还因为我喝酒了不能正式传达,还租了个瘪屋子就把自己安顿了,摆好的一大桌子还给我晾了,上镇里好心好意给你买了两条软中华,早起还打发司机都给我送家门口来了——你退赃呐?你埋汰谁呀!官再大你还能大到哪儿去呀,真要有模有样的,上边还能打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陪我折腾?我杨长志又不是没搞过接待,又不是没维系过大衙门口下派的工作组长,有的最后都成了好哥们儿了!我就不信偏你牛哇?我是谁?我毕竟是村长。你呐?你现在就是个组长!跟我整这套干啥呀!这些话,杨长志一半儿骂在了心里头,一半儿自言自语地泄愤出口。
昨晚冷不丁儿想起来,是该跟信贷社徐主任打探一下这个组长的来路了,头半夜间隔打了三个电话,老徐都不接,这老家伙指不定又上哪儿花花去了。车上了国道,杨长志一只手拨通了手机,老徐还是关机。
从AX100风靡的年代往后数,七海就基本告别摩托车了。骑着从林场护林员那儿借来的150越野摩托,生疏得怎么跑都觉得快。恐怕给人家这没过磨合期的新机体跑得过热,二十七公里的路程,半道凉了三次缸。零公里是从铁路干线往整个红塔林区分岔的林业支线的起始点,所以叫零公里;二十七村自然就是这条林区专用线延伸至二十七公里形成的又一个自然村落。
急急忙忙赶在晚饭前到零公里,倒不是为了给老朋友送这几条山鲶鱼,七海急不可待地是想瞅上牧仁一眼。有时候,即使是男人之间,友谊过往也是蛮微妙的。这次“十个全覆盖”——两个人下派到一个镇,再由镇分组到不同的两个村,牧仁自己首选了零公里,七海去了二十七。当时他还调侃牧仁,“到底是领导咱的呀,给咱派到紧里头去了。”相比之下嘛,零公里怎么说毕竟也离镇子近,条件或许也要好一些。可当七海见到了村支书老洪,才知道人家跟牧仁书记多年前不但一起去北京开过会,一起受到过国家领导人接见,还一直因亏欠着牧仁的人情还不上而纠结多年。那年支书的老婆做手术,主刀的就是牧仁的老婆,捡回一条命啊!所以,老洪巴不得借此难得机会,好好款待以示回报呐。虽然是村级接待,但山里人那份淳朴而毫不做作的真情实意,让七海一下子感到原本为牧仁安置的一切,都让自己借光了,不免暗自感念。
老洪告诉他:“牧仁书记在电话里说了,待你跟待他一样,原话。”再经初步了解二十七村,以及附近村的情况后,七海发现,零公里不但问题多,工作起来麻烦事儿也不会少啊,他更感到了牧仁的用心良苦。当然了,这种小感激即使见了面也都无需说的,心里知道就行了,他们的身份,让他们早已磨砺得不习惯面子上的这些事情了。但在一起吃一顿山鲶鱼的心情,还甚是迫切的。
即使在电话里说了,但当牧仁看到七海果真骑着高大的摩托车,风尘仆仆迎面而来,并因不太熟悉越野摩托车的档位,在减档时一阵慌措乱踩时,还是禁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到底是山高皇帝远呐,你这要是在市里这么骑,交警早抓你了!”
其实,牧仁在笑他的时候七海也在笑他。趿拉着一双刚刚松开鞋带的迷彩黄胶鞋,让脚后跟跩歪得踢里秃噜的肥袜子,戗毛戗刺的头发,战场归来般的迷彩服。怎么说他也是近50万人口的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啊,弄得跟农民工似的。“葱姜蒜都准备好了,我们就等你这鱼呐。”牧仁说罢,就把七海往屋里拽。“低头嗷,你个子高,别磕了脑袋。”
厨房被牧仁和他的司机鼓捣得乌烟瘴气,开小车的司机都一样,只管眼皮子不抬地埋头做事,你朝他点头人家也不太爱搭茬儿。一看菜墩锅灶,七海就知道牧仁根本就没给已经兼职厨师的司机打好下手。七海撸胳膊挽袖子地上场。
“你再收拾收拾个人卫生去吧,不然一会儿你都上不了桌了。”七海说。
牧仁嘻嘻哈哈,晃晃荡荡地往院子一角厕所那边走,随手摆弄裤腰带。七海觉得他进入角色快得超乎想象。
鱼下锅以后,七海趁机撩起床单改制的门帘子,看了眼他们住宿的里屋,不知怎么,心里的确有些不是滋味。那环境比工棚好点儿有限。拧开那台19英寸彩电,这台如今让城里人难得一见的电视机好一阵子的马赛克闪现之后,声音来了,稍候,人物被扭曲的彩屏开始花里胡哨地显像。领导嘛,占据了靠窗台的铁床,窗台放了保温杯和一个笔记本,不是笔记本电脑,而是一个夹支水笔的工作手册。
七海随意翻开一页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