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临近博士毕业开始到毕业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个阶段我创作了中短篇构成的“百科全书”系列,《2044年春节旧事》、《童童的夏天》,以及刚得奖的《晚安忧郁》都属于这个系列。它们表现的是“近未来”中国的状态和人的关系,在这里我会尝试把我认为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更接近文学的问题,放在技术领域展开,放在小说中去讨论,将之前考虑的问题进一步地结合进来。现在这个阶段的创作还没有完成,如果这个系列完成的话,应该是阶段性的成果总结。
最后简单谈谈我对科幻的看法,我把科幻看作一种“边疆文学”。在我们身处的这样一个充分现代化的世界,仍然有很多边疆和现代视域之外的领域。我们所熟悉的科学的、理性的、充分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存在很多边疆的地带。科幻就是去探索这些边疆。其实在这个意义上,科幻不见得是探索未来的,它同时也可能面对过去,面对我们认为是前现代的知识、情感、价值。所以在我的创作里面,我比较关注跨语际交流,关注不同世界之间的边疆的状态。之前刘宇昆给我做了一个英文访谈,我们共同拟定的访谈标题就是:探索边疆,这比较能代表我创作上的一种倾向。
杨庆祥:虽然你不在现场,但我希望你能听到我们热烈的掌声。我觉得夏笳讲得特别好。第一,人和科技的关系,我觉得这是夏笳创作的一个中心点。另一个是科幻和边疆,我在我的一篇长文中也提到这个问题,科幻文学如何突破现有的认知的边界,去到一个未知的领域。夏笳还给了我们一个很重要的提醒,以前我不太理解夏笳写《百鬼夜行街》,我们会认为在时间的节点上,科幻就是面对未来的,今天她提醒我们科幻也可以书写过去的东西,在过去的疆域里发现科幻新的元素。
飞氘: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不是特别复杂深奥,所以对自己的作品没有特别多想要解释的东西,就简单谈谈对科幻的一些看法。就如庆祥师兄所说,我认为科幻文学在今天是一种比较有意义的写作方式,因为有一种说法,说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小”的时代里,这渐渐变成一个概念。我对“小时代”的理解是,我们不再像过去我们的父辈那样去讨论一些比较大的、沉重的话题,比如阶级的斗争、全人类的解放。我们现在想的是个人的幸福,如何去取得自己的成就,如何通过自己的奋斗去实现梦想。
我觉得好的方面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追求一些日常生活中幸福的东西;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小时代背后仍然有一个大的时代的格局或想象。虽然我们每个人身边可能都有一些人,通过努力和奋斗实现了自己的成就和价值;但是也有大量的失败案例,这些个人的奋斗最后归之于失败,其中有很多人不是因为不够努力,而是他所成长的环境限制了他的成功,不允许他有成功的可能性。所以我觉得在今天的时代背后仍然有残酷性这个层面。
后现代社会很多宏大的叙事已经消解了,但是在这背后还是有很多宏大的事情在影响着每个人的命运,所以我觉得在今天,人类怎样去寻找未来,怎样去认识这个时代激烈的变化,这是文学工作者、写作者和批评者都要面对的一些问题。比如说现在纸质书的销售,已经和八十年代那种一部作品出版之后大家都争相去阅读的时代不能比较。但是我们去逛书店还是发现每年都会出版一些新书,有很多全世界各种各样的书被介绍到汉语世界。虽然书的销量受到冲击,但是我们仍然看到很多重要的作家、世界各地新锐的写作者在努力地创造新的、有价值的文学精神产品,所以我觉得文学在今天仍有它的价值和意义。
那么具体说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和我们自己的文学,我也想要和所有一起思考的人去探索这些人类未来的命题。今天是个飞速变化的科技影响着我们每个人的时代,比如几年前我们很难想象手机除了通信之外还会有像随身电脑的诸多功能,这极大地改变了人际交往的模式,这一切都是技术在默默地改变着我们每一天的生活。说到大的技术,可能我们每天都看到很多新闻,即使我们不去主动关心也会看到很多推送,比如说“嫦娥探月”工程。这些较远的暂且不说,较近的比如2015年我们的“悟空号”去探测暗物质,今年我们又发射了世界上首颗量子通信卫星“木子号”,用来探索一种不同于现在通信方式的新的技术,最近又发射了“天宫二号”。
我看到有人说可能若干年后等到欧洲的空间站退役,中国就会成为那时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空间站的国家,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从国家层面,还是从日常生活层面,技术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革。那么这些变化肯定和我们的日常生活、精神生活和文学生活发生着诸多联系,所以我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带来了很多可能性,也带来了很多危机的时代,这是值得所有人,不光是科幻作家,值得所有作家都去思考的问题。比如人工智能问题——当我们的身体被越来越智能的工具和机器所代替之后,我们还是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