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吉道与二荣的战争打了多年了。
猫冬是北方乡下冬闲的代名词。城里人费吉道这几年也无奈地学会了。
猫冬。乡下人猫冬是一种享受,卸掉一年的疲乏红红火火过大年。费吉道猫冬性质就不同了,他猫冬意味着找不到活儿了,意味着没了进钱道儿,意味着生活清贫。清贫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看老婆的冷脸,意味着要接受女儿鄙视的眼神儿,意味着自己是真正的狗屁。
说到狗屁,可不是指狗肠子里产生和排放出的气体,而是费丽妈二荣对付费吉道的专用词。自从娶回二荣,只要费吉道说出不中听的话或做出二荣不满意的事,二荣几乎百分之百用狗屁二字予以抨击。起初偶尔蹦出个狗屁伴着二荣妩媚的笑脸,费吉道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权当夫妻间情感的调味品,嘿嘿一笑过去。随着女儿渐渐长大,费吉道也渐渐发觉二荣的狗屁味道也渐渐变了,不仅仅没了笑意相伴,往往一句狗屁出口便封堵了两人沟通的渠道。当费吉道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他不得不承认,狗屁已溶入到自己的骨子里,二荣有时看电视剧,无意中骂一句剧中人物狗屁的时候,费吉道都会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或送上对视的目光。
春节前,无所事事的费吉道猫在家里,除看电视和武侠小说,偶尔被老鲁喊出去喝点小酒。老鲁是费吉道在建筑公司时的工友。这两年又摽在一起跟人家搞装修,搬砖砸墙凭力气每月挣个千八百。有活儿干时费吉道还是很满足的。应了那句新词儿,没追求也就没痛苦,挺好的。可偏偏二荣不这么看,“一个大老爷们儿,狗屁不是!”
听惯了狗屁也就养成麻木不仁的惯性。狗屁就狗屁吧。
费吉道年长二荣七岁。当年能娶上小自己七岁的姑娘,对当时已过三十的费吉道来说无疑是喜从天降的美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高中未毕业的费吉道随上山下乡的大潮去了农村。按政策规定他和妹妹可以留城一个,为报答姐姐的关怀和体现男子汉的气魄,费吉道死活要求下乡,把妹妹留在城里。如今费吉道细细理顺自己的历史,惟有此事可谓轰轰烈烈不属狗屁之列。可没曾想,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的风风雨雨和坎坎坷坷费吉道不愿回首。结婚后的费吉道感慨地对二荣说:“我还是有福啊,比那些在乡下娶老婆生孩子回不了城的强多了。”二荣却说:“狗屁,在乡下混上媳妇的是能耐!”印象中这好像是二荣头一回说他狗屁。当然那时不会往心里去。费吉道想想二荣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凡在乡下娶上媳妇的哪个不是耍尽手腕的人精?自己算什么,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还没沾过女人的腥呢。再说了,后来国家又来了政策,该回城的都回城了,工作哪个不比自己强?
回城后,费吉道进了建筑公司。可笑的是他们这批老知青的工种为石工,乡下人称之为石匠。费吉道身在城里感觉好像还在大山里,加上父母遗留于城北北坡上的窝,这种感觉愈加浓重了,至今没能逃脱掉。有了这种感觉和状态,他择偶的标准基本上确定在二婚女人身上。然而命运非常友好地关照了费吉道一回,没让他执行二婚的标准。感谢那时的工会组织,那时这座城市纺织工业闻名全国,纺织女工号称二十几万,女人扎堆儿的行业姑娘难嫁问题可想而知了。于是两家行业的工会组织把关心大龄青年的婚姻当作头等大事,组织了数次大型鹊桥联谊会。三十一岁的费吉道联上了二十四岁的二荣。那时的二荣并不动人,最不动人的地方是胖。倒夜班的纺织女工多以纤瘦者俱多,像二荣胖的程度极为稀少。费吉道想,胖就胖吧,好赖也是个姑娘呵。
费丽出生后奇迹出现了,二荣一天天瘦起来,人苗条了不说,也越来越漂亮了,费吉道实实在在地受用了多年。可好景不长,二荣随着越苗条越漂亮脾气也越见长。先是纺织行业不景气,工作开始动荡,收入减少,二荣脾气见长;后来二荣买断工龄为人家打工,费吉道也面临下岗,二荣的脾气又长一节;等费吉道真下岗了,二荣的狗屁使用频率也随之增加了若干倍。谁知去年入冬后,特别是费吉道进入猫冬状态后,二荣对狗屁的使用突然吝啬起来,临近春节前,二荣连家都不回了。闲在家里的费吉道坐不住了,他细细翻弄出二荣临走时说的话,“你除了看电视就看你那破烂不堪的书,你看你把这家造的,像猪窝!进这家我就倒胃口。你躺着吧,你就死在被窝里吧!”倒胃口的家和死在被窝里终于让费吉道警觉了,这是二荣近期常常挂嘴边儿的话。二荣不来家的时候以往有过,但总是有话捎来理由的。不是父母有病就是老板家里有活儿她得帮帮忙,又以北坡的家路远害怕为由回娘家了。费吉道习以为常,不回家有不回的好处,他可以与老鲁们混酒喝了,看电视也自由了。不过这一次费吉道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有三天就过年了呀!费丽怎么也没影儿了呢?
想到费丽,费吉道的气就不顺。去年高中毕业,费丽连进高考考场的勇气都没了,所以被逼进考场的人名落孙山也就不足为奇了。闲散在家里的费丽无形中给费吉道增加了压力,也给他与二荣之间的关系撒上了胡椒面。费吉道一直以为他与女儿的关系不错,甚至胜过二荣与女儿的关系。比如女儿从不在二荣面前撒娇儿,可在费吉道面前偶尔还叫声老爸,熊俩小钱花花。费吉道认为,这与二荣近年来对费丽学习不用功和对费吉道的失望而总丧丧个脸有关。对费吉道来说,女儿微妙的亲昵是他人生一大享受,尽管费丽各方面表现都不那么如意,但他又不赞成二荣对费丽的期望值定的不现实,活着难道是为了整天丧丧个脸吗?谁知入秋后费丽对费吉道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原因是她要奔一位早年休学的同学去省城打工闯荡闯荡,不但二荣没同意,费吉道也一口否决了。在他的意识里,女孩子不易到外闯荡,安全系数太低。费丽翻脸了,一直闹着情绪。费吉道反复解释,工作虽说不好找慢慢来,家里养得起你。费丽哼了一声。费吉道心就虚了。自己兜儿里的钱越来越少,过去一高兴,费丽要个牛仔裤什么的他还是很慷慨地往外掏钱,现在不行了,费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翻弄起白眼儿,最后发展到既不向你要也不正眼看你的地步。费吉道不得不感叹,没有二荣的收入他是支撑不起这个家的。还是那句话,狗屁就狗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