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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天晚上,一辆奥迪轿车将钱虹接到吴州郊外的一所院落。

路上,司机说了句“姚大姐叫我来接你”就再不出声。他把钱虹引进院门就消失了。她抬头见到大半个人高的一块太湖石,底下的脚灯打出石上刻着“杏黄”两字。她正在猜度这是什么地方,旁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手转轮椅轮毂的姚远凤。她介绍说这里是私人办的一处中医养生休闲会所,名叫“杏黄小筑”。

姚远凤转着轮椅在前头引路。借着一盏盏草坪灯的余光,钱虹依稀见到甬道两边是一畦畦的绿地。姚远凤指点道,这是主人的“百草园”,种着黄芪、当归、芍药、白术、金银花、太子参之类的中药材。甬道尽头,是一栋平常的三层楼房,一点不奢华,但踏进门槛,却让人顿时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水杉形的装饰柱,手工镶嵌的木纹门,屋顶上的白炽灯亮时白云纹饰仿佛会飘动,一切细节都显得简约却不简单,让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姚远凤的轮椅径直转进一楼左侧的一间小包厢。钱虹踏入内,只见里面摆着黄檀桌椅、紫砂茶具,两边墙上各挂着五块字匾,每块分别写着两个字:读书、谈心、静卧、晒日、小饮、种地、音乐、书画、散步、活动;包厢一角生着炭炉,瓦壶里烧开的水吱吱着热气,让人感到暖洋洋的。钱虹坐下后,姚远凤指着那些字匾又介绍道:那是宋代养生大师陈直提出的十种养生方法,我生病以后经常到这里来,请主人帮我调理。

她话音刚落,一位黄袄绿裤的姑娘端着一张托盘轻盈地走进来,送来两只盖碗。姚远凤道,这是普洱茶水熬制的虫草汤,很补的,趁热喝吧!钱虹掀开盖子啜了一口,讥讽她道,你单独约我出来,不会是为了请我品尝虫草汤的吧?

刚才还挂着笑容的姚远凤,神色马上变得凝重了,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钱虹,说你先看看这个。钱虹疑惑地看了看对方,接过来先看了信封,见上面写着:

太成县列门岛合新桥村二组 胡越郡同志收

钱虹的心陡然一缩,胡越郡,怎么是他的信?太成县列门岛,那不是他的老家吗?他明明是我们吴州工学院的老师呀,怎么会把他的信寄到老家叫他收?

姚远凤似乎低头啜饮着虫草汤,其实却在透过氤氲热气观察着对方。此刻,对方露出的惊奇、探询、焦急的神态,正是她期待着的。

钱虹急急地抽出信纸看起来:

爸爸:

六年前的今天我离家出走,你尝够骨肉离散的滋味了吧?我三岁失去母爱,你一手把我养大成人,可是你的自负和固执,毁了我的学业,毁了我的前程,我不会原谅你!

你知道吗,六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侮辱?可是我还得要像狗一样闯荡下去。我不会回家的,我不想见到你!你也不要来找我,只要你没事,就算是对我最好的关心了。祝你

平安!

牧荑

2003年10月21日

钱虹“啊”的一声,她伸出右手隔着茶几抓住了姚远凤的左手,什么?牧荑离家出走了?她怎么会离家出走的,她走到哪儿去了?

姚远凤却平静得出奇,眼睛从瘦癯的眼眶里空洞地盯了钱虹一会,再用右手解脱了她的右手说,你问的也正是我约你来、想要解决的。

钱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左手拿着信,右手顺时针地缓缓按摩胸口,仿佛触摸着内心的什么惊涛骇浪。

正好过去二十年了!

大学第二学年开岩土力学课程。开学的第一堂课,钱虹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五排偷偷地看英文原版的美国小说《根》。上课铃声响过以后,她下意识地抬眼朝讲台望了望,见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熨烫得极为平整的短袖衬衫,从一只黑皮公文包里掏出讲义。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黧黑,眼睛很小却很有神。他先在黑板上写下“胡越郡”三字,回身开口讲道:

“按照教学大纲规定,土木系本科生大学二年级要开岩土力学课,我是主讲这门课的老师胡越郡,虽然我的职称还是讲师,但我自认为我的水平已远远不止讲师级了,你们听我课多了自会有评判。”

听到讲台上如此张扬的自我介绍,钱虹合上小说书听起课来。

“大家知道,岩石和泥土,是最常见、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几乎是普通、贫乏的代名词:什么土办法、土包子、土里土气……都和一个‘土’字挂钩。可是在学者看来就不同了:力学家眼里的岩石,是物体最强大的支点;农学家眼里的泥土,是一个能够创造生命的空间;而对于建筑学家来说,岩石加上泥土则是建构万千广厦的材料。有了岩土,人类才能和地球亲密接触,也正是依靠岩土,人类开始了从洞穴到摩天大楼的文明进化……”

讲台上,那个叫胡越郡的教师滔滔不绝,一下抓住了钱虹的脑筋,她再也不上课偷看英文原版小说了。

三周的岩土力学课听下来,钱虹在教室外追上了胡越郡。她说自己来自本省的小县城,从小见惯岩石和泥土,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它们有什么用处;“听了您的的课,我好像对这门课有些兴趣了。”

胡越郡好像很高兴,说有兴趣就能学得好,自己也是从兴趣爱好开始从事这门学科的。他说自己上大学是在六十年代,那时我国岩土力学与工程的理论研究几乎一片空白,老师讲建筑物地基基础工程课,引用的都是苏联的研究成果。用外国的理论指导中国的建筑实践,必然带来水土不服的问题,国家建设付出了巨大的学费。科研的空白激发了他的兴趣,他慢慢钻进去了,毕业后就留校任教到现在。

钱虹当时还想问些问题,但被夹着书本气喘吁吁跑来的姚远凤打断。她跑得太急了,那饱满得仿佛要顶破衬衫的胸脯一鼓一鼓的。胡越郡见有人来便匆匆告别,走之前说:“我正在搞省交通厅委托的软土基研究课题,主要是想解决东南沿海省份修建高速公路遇到的水分饱和土如何固化和山体滑坡如何控制的问题,你如果有兴趣可以一起参与。”

姚远凤的突兀,让钱虹感到不快。她像煞班级团支部书记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有点专横,平时有事没事老跑系里、院里,心思一点不放在学习上,成绩一般却热衷政治不疲。钱虹问她什么事,她说,学院要开国庆联欢会,你要搞一个女生小组唱节目。钱虹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愿意呢?她说,你嗓子好,就应该上台去为班级争光。钱虹一气之下,走了。

钱虹惦记着老师的学术邀请,当天晚饭后就找上门去了。

胡越郡家住在吴州工学院教工新村6幢3单元502室。敲门,一个小姑娘来开门;就这样,钱虹结识了胡越郡的女儿。她长得很白净,一双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如泉眼般清澈,头上梳着两根朝天辫,显得很活泼。

小姑娘开了门就跑回阳台。钱虹跟过去一看,原来她在做作业,于是搬来一只凳子坐到小姑娘边上;看了看她的作业本,知道她上小学一年级。

钱虹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小姑娘说,我叫胡牧荑,今年七岁了。

钱虹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小姑娘便在草稿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胡牧荑”三个字,一边写一边还说:“我名字是爸爸起的,他说《诗经》里一首诗有‘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的句子,他觉得很美,就给我起个名字叫牧荑。”

钱虹记起来了,那首诗好像名叫《静女》。于是又问小姑娘,这首诗你会背吗?小姑娘点点头,仰望着西天一絮絮如燃的晚霞,琅琅地背诵: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

钱虹听完后,“噼噼啪啪”鼓掌,又问她:“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小姑娘摇摇头说:“我只听爸爸说过,‘牧荑’就是放牛羊的草地上新长出来的茅草。”钱虹突然想到,胡老师从一首古诗里选取美好的爱情信物作为女儿的名字,一定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美满婚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一定有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牧荑也一定有一个善良慈爱的母亲。于是她又问:“牧荑啊,老听到你说爸爸、爸爸的,你妈妈呢?她怎么还不下班回家?”小姑娘低下了头,一双小手哀怜地绞起了衣角,好半天才低声说:“妈妈不要我和爸爸,跑掉了……”钱虹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她一把抱过小姑娘紧紧搂在怀里。

暮霭渐渐浓重,钱虹帮孩子收起作业本,说:“牧荑啊,天暗了,作业等吃过晚饭到房间里接着做,阿姨先教你唱支歌怎么样?”小姑娘欢喜地说“好!”

直到今天,钱虹还记得,那天她教牧荑唱的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歌名叫《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对着东边淡淡的新月,先示范演唱一遍: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美妙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当时钱虹眼前仿佛重现小时候参加演出的情景。姚远凤没看错人,自己的嗓子是很甜美。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镇里少年宫举行“六一”联欢会,她和四个女同学上台表演女生小组唱,唱的就是这首歌。五个女孩都穿着白衬衫花裙子,她担任领唱,辅导员教师在一边用手风琴伴奏……童年真是太美好了!

钱虹教牧荑唱了几句,就发现她的歌喉很亮,有一种银勺子落入金属盘子里一般的音质。正在阳台上教着歌,里屋忽然传来胡越郡的声音。钱虹便站起来迎上去说,胡老师我不请自来冒昧了!胡越郡稍稍有些吃惊,问你找我有事吗?钱虹说,胡老师,我在数学方面还可以的,不知能不能协助你一起搞软土基固结的课题?胡越郡一口答应:“可以呀!从计算方面入手研究岩土力学,其实就是在对土石建筑物受破坏的作用作评估。土体受力后就开始一个被破坏的过程,软土基高速公路也一样,受到过往汽车的反复压力后,破坏性便客观存在了,所以我现在是想模拟土石建筑物损伤过程搞个数学模型,如果你来帮我搞软土地基含水量的模拟计算,那么我就可以省下力气,多从损伤力学的角度作研究了。”

晚饭胡乱做出来了,胡越郡邀请钱虹再吃一点。

在餐桌上,听着胡越郡高谈学术,看着胡牧荑可爱的脸蛋,二十三岁的钱虹,心里居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愫。

晚饭后,小牧荑坐进自己的房间继续做作业。胡越郡就招呼钱虹坐到小阳台上聊天。楼下的桂花开得正盛,弥漫的浓香沁人心脾。邻家有人在弹钢琴,叮咚的琴声让人感到秋夜分外美好。

钱虹忍不住说道,胡老师,我有一句话可能没大小了。

胡越郡仰望着夜空,问道,什么?

钱虹犹豫良久,才说,你应该再给牧荑找个妈妈了。

胡越郡低下头看了看钱虹,没有立即回应。长长的沉默突然让钱虹后悔提这个太过隐私的问题。

钱虹正在自责,却听见胡越郡开腔道:“你是我学生,不妨说说心里话。牧荑的妈妈比我小十岁,漂亮活泼,可是我太忙她又忍不住寂寞,跟学校医院的一个医生跳跳舞好上以后,就跟他去了法国,她走之前,我们办了离婚手续,唉,都四年了……”

钱虹打断他说:“老师,牧荑这么长时间没有妈妈照顾,你不觉得她可怜吗?”

胡越郡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应该给牧荑再找个妈妈,这样对她成长教育都有好处,可是我忙啊,另外也没有遇上合适的女人……呃,钱虹,我们还是再说说软土地基固结控制的损伤系数计算吧。”

那天,钱虹与胡越郡一直谈到九点多钟才回学生寝室。

……

按摩心口好一阵,钱虹终于平静下来。她把信交还姚远凤,不解地问:“这封信怎么会到你手里?”

姚远凤抬臂推回给钱虹,缓缓说道:“这信你先留着吧!我病成这样,什么都无所谓了,钱无所谓,流言无所谓,过去做的事是对是错也无所谓,只有一件事有所谓,那就是胡越郡父女离散之苦。”

钱虹问,为什么?

姚远凤默默呷了一口虫草汤说:“你我十七年没见了,听说你在美国有出息,而我却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我们之间掉了一个个儿,所以我没什么好隐瞒了!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我抢了你留校工作的机会,这次我出钱召集同学会,今晚又单独约你出来,就为了两个目的,一是想当全班同学的面郑重地向你道歉,二是想让离散已经八年的胡老师父女重新团聚。”

钱虹听罢说:“好!那么我也就不隐瞒你,我是一直到今天还对你抢了我留校工作的机会而耿耿于怀,但是今天我先不跟你计较过去的恩怨,我想先弄弄清楚,牧荑写给她爸爸的这封信怎么会到你手上,你又为什么如此在意他们父女重新团聚呢?”

姚远凤低下头,好半天才好像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前年我还没有得肺癌,我见过胡越郡老师。你知道的,他出事以后在学院校办工厂劳动教养,但你毕业离校后,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胡老师劳教还不满一年,就向学院人事处提交辞职报告,说要回太成老家去自食其力。系里顾书记等领导都挽留他,说留在学校劳教好好表现,三年期满后还可以再上讲台。但他坚持说在学校劳教他丢不起这个脸,今后再上讲台也不能为人师表,反正离婚了家也不像家,还是辞职带女儿回老家去,凭自己的知识吃一口饭总还是有的。”

钱虹听到这里插嘴说:“他总是那么自负,倒霉了还是不变其本色。”

姚远凤接着说:“是的,他一走十来年没音讯,前年冬天,他却突然来学院上访。我是院党委办公室主任兼管信访,我便打开小会议室专门接待他。一见面,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头发全白了,蓬蓬乱乱的像一窝白茅草;面孔黑里显灰,眼睛完全不像过去那么有神;唇边的胡髭湿湿粘粘的,穿一件皱巴巴的中山装,下面裤子的门襟也没扣上。他显然不认得我,毕竟我当学生时与他接触不多。当时我就在心里问自己,天哪,这个肮脏、猥琐的老头,难道就是当年讲台上那个整洁、自信的讲师胡越郡吗?我请他坐下来,他忙不迭地放下一只大大的蛇皮袋和一只老式的旅行包,说他已经六十二岁了,辞职回家以后,曾经在几个私人办的隧道工程队里干过活,靠他的岩土学知识,让那几个老板都发了财,小工程队变成了隧道工程公司,他甚至还成就了老家开山打隧道这门产业。但如今年纪老了干不动了,人家就一脚踢开了他,由于辞职没有了正规单位,所以连退休金也没有,一个人孤苦无依。我打断他问,怎么是孤苦无依呢?你没有孩子吗?他就拿出这封信,说是女儿第三次参加高考落第,突然离家出走,还留下条子威胁我不许报警不许去找她,这一走就是六年,今年十月份女儿才写来这封信,也不知道她现在流落何方,过得好不好。他说苦酒是自己酿的,不想埋怨什么人,只是这辈子快过去了,唯一还有两个希望,一个是希望女儿快回家,哪怕来看老父亲一眼再走,他也很满足了;另外一个希望,就是学院能够看在他工作过二十六年的份上,给他补办退休手续……”

钱虹忍不住问,那行吗?

姚远凤没有直接回答,仍然往下说:“看了他拿出的信,我的头‘嘭’的一下炸了!这才知道自己当年的祸闯大了!十六年前他辞职回老家,我已经留校在土木系办公室当秘书了,当时听说后只有轻松感,想从此可以不再在校园里见到他……”

“等一等!”钱虹还是坚决打断她,“你说说清楚,什么叫你‘当年的祸闯大了’?”

姚远凤垂下头不语,沉默好一阵子,突然她重重地握住了钱虹的手说:“钱虹,今天我向你坦白了吧,当年我为了争取留校,对你和胡老师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钱虹忽然有所悟,便挣脱她的手问,什么手段?

姚远凤低头说:“你们合作江南地带高速公路软土基控制的研究项目我是知道的,但听到系里领导说打算批准胡老师让你留校的申请,我就着急了,便经常悄悄跟踪你,终于发现了你和胡老师的事情。你们被派出所带走,是我向学院保卫处报的……案……”姚远凤最后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啪!”钱虹拍了一下茶几。她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后来来去胡家,真的是有人跟踪,姚远凤居然还去报案,怪不得那天悄悄去胡家最后会被抓个“师生恋”现行。

姚远凤乞怜地看着钱虹说:“求你原谅我了吧,老天已经惩罚了我了!”

听她这么说,钱虹果然一下心软了,说道:“原谅不原谅还有什么意思呢?我都付出沉重代价了,你接着说吧!”

姚远风喝了一口茶,继续刚才的话头:“当得知他父女离散,我如坐针毡!我更不敢跟他提起我是他的学生。我当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表示一定会认真办理他的诉求,让他先回去等消息。但他却指指蛇皮袋,说随身带着被子呢,会随便找个桥洞或者街角住下来等。当时我想,他那补办退休、拿养老金的忙还是能帮上的吧,便让他三天后再来。他走后,我马上找到校领导,还跑了区公安分局和市社保局,但跑下来的结果是:办不了!因为他当年是主动辞职,他的辞职报告一经校方批准、并由他自行领取辞职费后,他跟学校的劳动关系就彻底断掉了,这有明文规定的。唉!胡老师太书生气了,当年系里顾书记说得没错,只要劳动教养期满,他照样可以上讲台。不是吗?学校财务处张会计因贪污罪被判刑,情况远比胡老师严重,但人家刑满释放后学校还是收下他,只是不好再当会计,另行安排他到学生食堂做事,后来退休了照样享受事业编制人员的养老待遇呢。”

钱虹叹了一口气说:“牧荑信上说得没错,还是他自负和固执的性格害了他,以为自己有本事绝对饿不死。那么后来你怎么打发他的呢?”

姚远凤说,我只好拿出相关文件政策的文本给他看,跟他解释。他听了很失望,给我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说是如果今后政策允许解决,要我打电话告诉他,然后扛起蛇皮袋和旅行包就走,既不缠也不闹。临别前,我自己掏出两万块钱给他,他不肯收。我只好骗他,说这是学校看在你工作过二十六年的份上作出的一次性补偿,他这才收下,还礼貌地跟我告别,还像过去在讲台上一样绅士。

钱虹说,你自己给他掏腰包,良心发现啦?

姚远凤无限悲凉地叹了一口气,说:“是的,我现在的心境就像老话说的‘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当着胡老师的面,我不敢承认我就是他的个人命运和家庭变故的罪魁祸首,但自从去年我查出患了肺癌并且已是晚期以后,胡老师那老来无助的模样经常会闯入我脑子里,我痛心疾首,想好好赎回前世罪孽,求个阴间太平。胡老师不是说有两个希望吗,他要办退休养老的希望看来无力实现了,但他想找回女儿的希望,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帮他实现。钱虹,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你能帮我,所以我叫丈夫路远迢迢地上你家邀请你回国,你看我出钱你出力行不行?我们一起努力把胡牧荑找回家。”

钱虹不解地问:“怎么叫你出钱我出力呢?”姚远凤说:“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寻人肯定要花费,这费用就由我出,但到处奔波费脚头只能拜托你了,因为你对胡牧荑有感情,只有你才会下功夫去找她。”钱虹说:“姚远凤,自从上午踏进酒店到现在,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能问你吗?”姚远凤说:“问吧。”钱虹道:“你为什么这么大把地花钱呢?你就不考虑自己治病要钱,就不考虑丈夫和孩子今后还需要用钱?”姚远凤说:“我花的是自己的钱,九十年代时兴‘下海经商潮’,我曾经留职停薪到浙江义乌做生意,还倒腾过两个摊位,赚了一些钱。人之将死,钱绝对是身外之物,我只求死后良心平安就可以了。”

钱虹抬起头,眼睛看着桌子上方悬吊着的拉臂灯,说道:“寻找胡牧荑的事我办,钱也我出,你的钱留着保命吧!况且,我也要向她父女俩赎回前世的罪孽啊……呜呜——”说完,她居然大放悲声。

“罪孽在我,好了,不要难过了。”姚远凤安慰道。她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钱虹,问道:“胡老师出事以后你见过胡牧荑吗?”

钱虹被问到“胡牧荑”三个字,更加伤心了,“嘭”地扑在桌上,肩膀一抖一动地抽泣起来。好半天,她才抽抽搭搭地回答:“毕业离校前的一天,我特意买了一些吃的和用的,悄悄来到‘吴工附小’门口,想等小牧荑放学出来最后再见一面,呜,呜……没想到她放学出来见到我,再没有以前那种一见我就扑上来的亲热劲了,而是撒开腿就跑,我追上去想把东西交给她,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她……”

姚远凤又抽取一张纸巾递给钱虹,说:“拜托你好好寻找吧,一定要让小牧荑回到她爸爸身边,胡老师太苦了,下半辈子不能没女儿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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