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07年第08期
栏目:实力
痞子是龙潭中学的教师对来学校寻衅滋事的不良青年的统称。龙潭镇,历史文化名城阳楚所属的十大古镇之首镇,解放前还设过龙潭市,和古城阳楚平起平坐过,可那是水路交通主宰经济的时代,解放后,龙潭镇是阳楚县城镇户口最多的镇,在计划经济时代,有城镇户口的青年,一毕业就安排工作,粮管所,供销社,邮电局,医院,当城市兵,都可以消化掉的。后来粮管所改制了,供销社解散了,城市兵也不安排工作了。再后来,龙潭镇一再失去机遇,八十年代,市场经济,九二年,还有新世纪,没有向前,反而向后了,工业一次也没有搞得上来,一家又亏损又污染的造纸厂,一家季节性的盐水藕厂,再没有像样的工厂了。因为经济落后,镇上人的脸都是灰溜溜的,和街道两旁的一百年以上的破烂瓦房一样灰溜溜的。去外面不想去,也难去啊,只有一条黑色路面,但龙潭是阳楚县城向水荡深处的最终端。
偏偏痞子就这样一茬茬地生长起来了。痞子们每天都在深夜的街上乱冲乱撞,排着队伍撒尿接龙,打群架,尖厉的唿哨声,会晃动龙潭中学青年教师小夏头顶上的电灯,把他正在备课的心搅得很乱。有时候,睡着的小夏会被学校围墙那边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老赵收集了几个学期的插在围墙上的碎玻璃完全成了形式主义)。小夏再也睡不着了。痞子们总是敲寄宿生的竹杠,调戏漂亮的女生,把刺毛虫的毛涂在教师晒在外面的裤头上,砸教室的玻璃,用芦苇挑了粪水探到了食堂的水缸里……有一次午夜,痞子把大徐的门敲得震天响,睡得糊里糊涂的大徐问,什么事?痞子捏着嗓子喊,什么事?起来尿尿,再不尿就尿到床上了。还有一次,每个班级搞元旦新年联欢晚会,原来痞子们都会像鬼魂一样冒出来,到各个班上和学生们一起联欢。为了把晚会进行下去,学生和教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痞子们一起辞旧迎新。而到了第二天,总务主任老赵的小本子上总是要改变一些数字,教室的玻璃,办公室里的彩色粉笔,体育室里的皮球或者哑铃,有时候,就是那些学桌和学凳——每次晚会过后,一些学桌和学凳就不见了,是被痞子们搬回家了,学桌和学凳木头质地是可靠的,优良的,作为着煤炉的引火材料,学桌和学凳完全不同于那些陈年的旧家具,一点就着,后力大,龙潭镇上有个说法,叫做靠学校吃学校。那一次,老赵顶了真,在新年元旦晚会前,学习黄继光堵枪眼,生生把痞子们都当枪子堵在校门外了。可到了第二天,闲空下来的操场和昨天不一样了,操场上的两副双杠(高和低各一副)和一副单杠就变成了两副单杠和一副双杠!遭到痞子们破坏的是一副低双杠,低双杠的另一半硬是被人从两米深的地下拔了出来,还差点带出双杠的水泥根部。真像是把拎着一个人的腿,被生生撕成了两半!老赵气得就去派出所姚所长那里报案,可他得到的结果和以前一样,姚所长说,你找到证人,我就立即用洋铐子铐人。老赵想叫姚所长去看痞子破坏的现场,姚所长不想去,看着自己的手机,转动着老板椅,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说他们是痞子,可都是贵校培养出来的啊,赵主任,我在部队的时候,也学过几天辩证法的,内因是很重要的,什么叫做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说到哲学的分上,老赵只好捏着鼻子回来了。镇上许多单位的领导是龙潭中学的学生,他们见到老赵都是不敢放肆的。偏偏姚所长不是龙潭中学的毕业生。他儿子也不在龙潭中学上学,在县城的一所贵族学校。
痞子的故事令小夏心惊肉跳,有很多时候,没有痞子翻墙进校,小夏也会被自己的幻听惊醒,会突然从黑暗中醒来,小夏感觉到痞子们正握着一块砖头悄悄靠近他的宿舍了,他们很快就要把他的窗玻璃敲碎了,还要捏着鼻子喊,小夏,小夏,出来尿尿!这么一想,小夏就失眠了。痞子们都是黄鼠狼,他们除了破坏学校里的公共财物,还要找龙潭镇外人的茬,比如寄宿生,比如小夏他们这些客籍教师。好在每次痞子和学生们在龙潭中学发生冲突,都有老赵过来救火,否则不知道事态怎么发展下去。小夏恭维小老赵,说他是钟馗,专门捉小鬼的。老赵不承认,道,我哪里是钟馗,我是维持会会长。这样的维持会维持多了,老赵就不免有牢骚,他对小夏,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早说了吧,你们怕麻烦的话就吃丈母,老赵说,吃丈母吧,吃了丈母,你们就是龙潭镇的人,痞子就不会找你们麻烦了。说到吃丈母的话,小夏就不吱声了。“吃丈母”是龙潭镇特有的词语,它和“晒太阳”“打酱油”应该属于同一种语式。“吃丈母”是“到丈母娘家吃饭”的简称,而要到丈母娘家吃饭,就得做丈母娘家的女婿——龙潭镇是有重视女婿传统的,和小夏一起分到龙潭中学的小田就是老赵做的媒人,小田吃丈母后,立即像气球一样富态起来了。痞子们立即不找小田的麻烦了。老赵其实很想把总务处变成婚姻介绍所,让小夏他们吃了丈母,脱掉客籍,吃上丈母娘的好饭好菜,用吃出来的力气和龙潭镇的姑娘生上七男七女。事实上,老赵的策反还是有作用的,没有吃丈母的队伍越来越小了。后来,只剩下了三个人:小夏,强森林和小蒙。说来也奇怪,剩下这三个人后,吃丈母的进程就停滞了,有点像中午时分菜市场上的青菜,没有顾客看上他们,他们当然也不屑降价销售。对于这三个不肯吃丈母的年轻人,老赵很是不满意,经常批评小夏,他肯定认为小夏是顽固派,有一次竟然怀疑小夏是不是有生理问题,小夏真是很委屈,每次因为痞子的事失眠,他都想到这事,想到最后,不免长叹一声,我的老赵,我不是不想女人,可吃丈母可不是做一张试卷一样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