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名酒,汾酒,至少有一千年历史了,您尝尝吧,很厉害的。”我走进奥尼尔先生的办公室,把酒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他拿起酒瓶,很好奇地看看商标上的中国字,然后拔开酒瓶盖,放到鼻子前闻闻,长长地啊了一声,说:“好香啊!”
这是我预想得到的,汾酒闻起来就是特别香。
奥尼尔先生举起酒瓶,一下子往自己面前的高脚酒杯里倒了半杯。
我忙叫:“奥尼尔先生,慢一点。”
他停下手,抬脸看着我,等我说话。
我说:“中国白酒都是六十多度酒精,劲很大,不能当美国葡萄酒那么个喝法。我们中国人只用半两的小酒盅喝。”
奥尼尔先生听了,便不再继续倒酒,放下酒瓶,然后拿起酒杯,小小喝了一口,嗝了一声。他肯定还是喝得猛了,显然汾酒的强力,有点出乎他意料。可他到底是喝惯酒的人,稳稳喉咙,闭上眼睛,很享受了几分钟,然后说:“好酒,好酒!”
我能想象到,随着那口酒从他喉间流下,便把一股温暖留在他喉咙、胸膛和腹部,然后一层一层扩展开去,直到头脑和手指。
“你不陪我喝一点吗?”奥尼尔先生睁开眼,看着我,说,“坐坐,陪我喝点。”
我说:“不行,奥尼尔先生,我还要开车回家。”
他又喝了一小口酒,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派特利克·吴,吴是我的姓。”
他又问:“你是新来的吗?”
我回答:“已经快四个月了,奥尼尔先生。”
他问:“你在哪个部门?”
我说:“我为格利斯先生工作,编写电脑程序软件,先生。”
他说:“那你一直干到这么晚,更该陪我喝一点酒了。”
可是用不着了,他本来已经半醉不醉,又不懂得中国酒的厉害,几口喝下去,已经全醉,还说着话,便软软地趴到办公桌上,立刻呼呼大睡起来。
我从他桌上拿走我的酒瓶,帮他放下玻璃墙里边的落地窗,关好房门,然后回到我的小格子,提起公文包,径直回家。我料到像他那样的状况,脑子里早都糊涂一片,只要明早看不见我的酒瓶,就绝对不会记得今夜里发生的事情。
却不想,我料错了。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我刚走进办公室,在我的小格子里打开电脑,就听见桌上电话机响起铃来。
“哈罗?”我拿起话筒问,想不出谁会给我往公司打电话,这个城里我没有朋友。
电话里叫:“派特?是你吗?”
我说:“我是派特利克·吴,请问你找哪一位?”
“对,就找你,派特,”电话里的人说,“我是麦克·奥尼尔。”
“大老板!”我吓了一跳,不由得站起来,竟用中文说了一句。
他当然听不懂,对我说:“能不能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问:“马上吗?”
他说:“对,马上。”
“是,奥尼尔先生。”我放下电话,赶紧走出小格子,轻轻走到大老板的办公室。我不愿意别人看见我去大老板办公室,发现大老板跟我有过一面之交。
门还紧闭着,窗也还关着,里面没有透出一点灯光,所以外面的人大概都以为大老板还没有来。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奥尼尔先生说:“关住门,不要开灯。”
我照他的话做了,问:“奥尼尔先生,您叫我做什么?”
奥尼尔先生显然是多年酒鬼,能喝,也会喝,昨夜醉成那样,今早居然清醒得跟平常人一样,他还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伸手递给我一张信用卡,说:“请你上街帮我买一件衬衫,一身西装,和一条领带。”
我拿着那张公司信用卡,站着发愣,说:“我怎么会给您买东西?不知道您的尺寸。”
他说:“实在对不起,刚才玛莉小姐打电话来,她今天有急事,不能来上班,所以只好麻烦你。”
玛莉小姐是奥尼尔先生的私人行政秘书,整天坐在奥尼尔先生办公室外面,今天不来上班,难怪刚才走进来,没人挡我的路。
奥尼尔先生又说:“我不想让公司里的人看出我昨晚喝酒,除了你不能找别人,而我必须换衣服。我是标准九号,也没有发胖,一切按标准九号买就行,我一定穿得了,实在麻烦你,谢谢。”
我问:“如果格利斯先生问起来怎么办?我不在我的桌边工作。”
“叫他来问我好了。”奥尼尔先生说,“你去吧,我先得洗个澡。”
这就是当大老板的好处,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个私人洗澡间。
我从来不会买东西,出门上街,找到公司附近一家高级服装店,告诉店员我替大老板买衣服,由他们作主,买好几样东西,拿公司信用卡付账,不用问价钱。
回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奥尼尔先生早已洗完了澡,换了内衣内裤(原来他办公室里存放了换洗的内衣内裤,只是没有成套西装衬衫),光着的大腿翘在办公桌上,正打电话。他看见我进去,并不停止讲话,只对我招招手,示意我把东西放到沙发上就行了。
我照他的指示放下衣服,又把手里捏的公司信用卡放到他办公桌上,然后走出去,又关好门,回到自己小格子。
过不久,我就听见大厅里响起奥尼尔先生的大喊大叫声。那很平常,天天如此。奥尼尔先生找哪个经理讲话,都不走进他们的办公室,而是站在门口,大喊大叫,好像为了杀一儆百,让全公司的人都听见。可是今天我听到他这样地盛气凌人,觉得有点不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