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汗山下，春泉溪畔。
鲜卑人、乌桓人、倭人和霍林河的汉人正在庆祝胜利。赛马场上，数百匹骏马争先恐后，欢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摔跤场上，进入决赛，一位黑塔似的霍林河汉人正和一位剽悍伟岸的鲜卑人搏斗，两人摔得难解难分，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杂技场上，老人妇女和孩子正在观看一位倭人表演杂技，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在妩媚的春泉溪畔，过早地出现了一对对情侣，他们等不到月上树梢，花影移动，就拥抱在一起，战争使他们懂得爱情更为可贵，更为难得。
各族的邑落小帅围坐在盛大的宴席上，一面吃着喷香的烤全羊，一面喝着马奶酒，他们不断举杯互相祝贺。这是鲜卑草原上从来没有过的盛会。人们高兴得不知所以，喝了一杯又一杯，有的话都说不清了，还在喝。今天，他们非要喝得酩酊大醉，醉成一滩泥，醉倒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不可，否则，他们认为对不起朋友，对不起今天的胜利。
檀石槐没有参加这盛大的酒宴。如佛、佑粼和司繁也没参加，他们围坐在春泉溪畔谈心。
司繁问檀石槐：檀石槐大人，倘若这次战争之后，臧旻。田晏、夏育不再攻掠塞外各族，鲜卑将如何？”
檀石槐说：“我将做三件事。一、要为五谋士立碑；二、要实现五谋士遗愿，三、要设法救出两诺、救出乌云娜。”
司繁对五谋士辅佐檀石槐开创鲜卑大业是知道的，但是对五谋士的遗愿不清楚，于是他请檀石槐说说如何实现五谋士的遗愿，这是决定鲜卑今后如何发展的大事，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历史上许多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都可共患难，但胜利之后却演出许多互相残杀的悲剧。
檀石槐说：“孟士祯先生在临刑前对我说，鲜卑草原将有一场血雨腥风，望我作好准备。这种准备有两个含意，一是教育鲜卑东部、西部、中部各邑落小帅，万众一心，为保卫鲜卑而战；一是和各位结成生死同盟，共同反抗侵略。自古以来，民族之间的征战从未停止过，鲜卑歌手记住的就有几百次惊心动魄的战斗，我看鲜卑草原这场血雨腥风还没有过去，也许更为残酷。”
司繁点头称是，他让檀石槐继续说下去。
“陈浩然先生在临终前对我说，要在鲜卑草原上建立数十座城堡，发展铁器制造，创建纺织作坊、皮革作坊，发展鲜卑和汉，西域及西洋各国贸易。陈浩然先生指出的是一条使鲜卑成为强国之路。我准备在东部、西部和中部各建十座城堡，在弹汗山建中心城堡。”
司繁听到这里，看到了鲜卑帝国的远景，很感兴趣，他也不满足于只在孔雀河上撒网打鱼，他也要建城堡，建中心城堡，不想把倭人永远拴在渔船上。
檀石槐接着说：“我曾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匈奴，和如佛大人、司繁大人也有过磨擦。沈金钓先生在临终前希望我不要到处树敌，要我重用他的十名助手，使往邻国，建立军事同盟，维护各民族的独立。我檀石槐听他的劝告，已经派出十名使节，向邻国表达我的诚意。沈钧热爱他的祖国，不愿意汉鲜为敌，他希望我打败臧旻，但不要攻入塞内。我尊重他的遗愿，决不攻入塞内。”
司繁对檀石槐最后一段话“决不攻入塞内”感到意外，他没想到檀石槐胸襟如此宽阔。他爱自己的民族，但也尊重别的民族。尤其可贵的是，他能够认识自己的错误，坚决改正。司繁觉得檀石槐确实是一位伟大的统帅，他将成为塞外名垂千古的可干！
檀石槐继续说：“刘子善先生没给我留下一句话，但是他的行动告诉我：作为一个统帅，为了正义的事业，要不怕一切艰难险阻，勇敢地走下去，哪怕前面是一双烧红的铁鞋！”
说到这里，檀石槐难过得流下眼泪，他接着说：“刘子善先生是一位神医，他一直想培育一种奔跑如飞的鲜卑马，一直想……，我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在鲜卑草原上培育出高大骏逸的神马……”
司繁，佑粼和如佛都难过得低下头，他们对神医刘子善都很敬重，他们都希望刘子善能为他们培养出一批兽医，现在看，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檀石槐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金先生竭力主张鲜卑汉化。鲜卑之所以能摆脱匈奴统治，之所以能逐渐强大，实际上就是逐步向汉人学习的结果。但是，鲜卑三部，众多邑落，守旧者占一半之多，汉化很难。我准备一步一步来。”
檀石槐的话引起司繁，如佛深思。汉化，他们从未想过，如果此话出自别人之口，他们会反感，但是出自檀石槐之口，他们则不能不慎重对待了。如佛觉得檀石槐确实才略超群，他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但他一定会胜利。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真诚地说：“檀石槐大人，我想率十三个乌桓邑落到这里居住，改称鲜卑。”
檀石槐没想到如佛说出这番话，忙问：“如佛兄弟，这是为什么？”
如佛说：“这次联合作战，我发现你确有统帅才能，以前我不服气，总觉得那些传闻言过其实，而今我亲眼目睹，信服了、我佩服你。乌桓内部混乱，有想归顺汉朝的，有想追随匈奴的，有明目张胆要我下台的，也有暗地活动，想称王的。我这个乌桓大人已名存实亡，跟从我的只有十三个邑落。由于臧旻偷袭，这十三个邑落也被掠走大批牛羊，因此这十三个邑落，也希望我带他们进入鲜卑草原，得到你的庇估，这样他们才感到安全。”
过去，檀石槐对乌桓内部的明争暗斗略有所闻，但了解不深。如佛这么一说，他明白如佛处境之艰难，便诚恳地对他说：
“如佛兄弟，鲜卑和乌桓原是一家，只是居住地方不同而已。我们是一个祖先，没有必要改称鲜卑或者改称乌桓，你们不改称鲜卑也是我们的兄弟。你们要喜欢鲜卑草原，你们就来居住吧，咱们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分离。你们要是喜欢月亮河牧场，你们就到那里定居，你悦这样好吗？”
“好，好。”如佛激动得泪花闪闪。
檀石槐接着说：“如佛大人，我还有一个想法，我觉得乌桓内部分裂，邑落小帅明争暗斗，除一些邑落小帅有野心想称王之外，恐怕臧曼的间谍也在起作用。果清除了间谍，揭露他们的阴谋，我想乌桓会和睦的。”
如佛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还有一点，就是我现在要打败臧旻的新进攻，乌桓人崇拜能战胜异族入侵的头领。”
檀石槐说：“你会的，你在霍尔山谷打得很漂亮，你在盐池沼泽把方叔拖得焦头烂额，你能战胜他们！”
如佛说：“那是我们联合作战的胜利……”
檀石槐说：“主要是你善于指挥……”
这时佑粼说：“檀石槐大人，传说鲜卑的祖先是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时逃亡的役夫，我们霍林河汉人也是不堪暴政从塞内逃亡到塞外的，我们的命运相同，我们也是兄弟，让我们也改称鲜卑吧。”
檀眼槐又是一惊，说：“佑粼兄弟，霍林河兄弟是我檀石槐的贵客，我的亲人，你看上哪块牧场，你就说话，我鲜卑东西万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有的是山川水泽，有的是肥美的牧场，有的是盐池湖泊，你想要什么，你说话就是，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但是不要改称鲜卑。当初，你们逃亡到霍林河时，霍林河邑落冒着被汉朝攻伐的危险接纳了你们，你们怎么能离开他们改称鲜卑呢？这场战争，我们是打胜了，但那不是鲜卑一个民族的功劳，那是我们几个民族团结战斗的胜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要是我一个人，恐怕连臧旻的木笼也逃不出来，现在早在汉都洛阳示众了。恕我直言，佑粼兄弟，你不要有依附一个强大的统帅思想，你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佑粼说：“檀石槐大人，我们已经和霍林河邑落融合，这种融合，使我们生存下来。现在跟你们融合，我们就会强大。”
檀石槐说：“部落融合是从来就有的，但各个民族永存，是靠联合而不是融合。佑粼兄弟，让我们联合吧。若霍林河的某个姑娘或骑士看上鲜卑的骑士或姑娘，要结婚，我一定和你一起去祝贺！”
倭族大人司繁说：“如佛大人说得好，我们要打败臧旻新的进攻。我看臧旻、夏育和田晏不会甘心失败，他们会卷土重来的。我们要吸取被偷袭的教训，从现在起就作好准备。”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正饮酒作乐的邑落小帅，接着说，“我觉得现在开怀畅饮，早了点。我们的骑兵还没有全部调集在一起，而汉军在边境却有十几万，倘若他们兴师北侵，而我们措手不及，必将酿成大祸！”
檀石槐说：“司繁大人说得对，我估计臧旻从洛阳回来之后，会有一个更大规模的行动。这将关系到我们各个民族生死存亡，我们要做好准备。”
这时，一个鲜卑骑兵走到檀石槐面前，报告说：“檀石槐大人，众邑落小帅请四位大人与他们同席次酒。”
檀石槐站起来，和如佛、佑粼、司繁一起向欢乐的宴席走去。途中，檀石槐说：“请三位大人先赴宴，石槐有点小事，随后就到，请……”
檀石槐告别了如佛、佑粼和司繁，又回到春泉溪畔，在曾与乌云娜幽会的地方坐下，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他凝望着乌云娜曾坐过的地方，眼前又浮现出她那垂柳的腰肢，那雪白的乳胸，那飞天似的神态。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檀石槐咬着嘴唇，周围的欢言笑语、酒宴上的祝酒歌声，既使他清醒，又使他痛苦。倘若他不是鲜卑大人，不是统帅，是一个普通的鲜卑骑士，他真想只身再潜入臧旻的中郎将府，救出乌云娜，救出丽诺。然而现在身为统帅，却不能鲁莽。他想应该派一个精干的小组去救出乌云娜，去与丽诺接头探听情报。他皱着眉头思索派谁去最合适。
他想起春泉溪邑落的摔跤手岩顿，他是个勇敢机智的勇士，他想让他带领格僧，洛佛化妆前去，让达奚尼娜领他们进阴馆，住在达奚弥俄突老人家，让老达奚想办法让他们与丽诺接上头。
但是他又仔细一想，臧旻一直利用乌云娜想诱捕他，岩顿三人若去救乌云娜将会凶多吉少，弄不好连丽诺也得搭上，那就会影响整个大局。
丽诺是极其宝贵的，檀石槐认为，丽诺一个人能顶五千骑，这次胜利没有丽诺的情报，是不可能取得的。
“檀石槐大人，你在想什么？”
檀石槐回头一看，是佑粼来到他身边，他已经喝得半醉，浑身都是马奶子酒飘散出来的醇香。
檀石槐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说：“佑粼大人，咱们一起赴宴去吧……”
佑粼把他按坐在草地上，自己也坐下，诚恳地说：
“我看你在想乌云娜，想丽诺，我猜你想派一个小组去救他们，去接头探取情报。”
“你猜得真准，不过我现在要去喝酒了，方才我喝了一杯苦酒，现在我要连喝几杯马奶子洒，把鲜卑骑士的忘我精神激发出来。”
“檀石槐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的痛苦和忧愁，让我领两个鲜卑小帅和达奚尼娜一起去吧，我有七成把握十成决心把乌云娜救出来，你放心！”
檀石槐摇摇头说：“你是霍林河——鲜卑联军的统帅，你是塞内塞外都认识的风云人物，怎么能让你去冒这么大风险？不，不能让你去，你准备指挥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吧。于乌云娜，我现在还不能派人去救她，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和丽诺接上闸头。”
“那么，你准备让谁去？”
“岩顿、洛佛和格僧。
“三个摔跤手？”
“对，也是三个好侦察！我想鲜卑女神会保佑他们的！我们去赴宴吧！邑落小师们正等着我们。
檀石槐正说着，发现春泉溪邑落小帅铁弗匆匆走过来。
“怎么，”檀石槐说，“小帅们等急了？我这就去。”
铁弗说：“不，檀石槐大人，我不是来请您赴酒宴，汉使来了！”
檀石槐一惊：这个时候汉使来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