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虽已经进入春日,夜间仍觉寒凉,这女子却只身着一件碧绿罗裙,配上烟云般轻薄的粉色外衫。
述缙再细看去,她的脸生得非常美丽,五官犹如技艺绝顶的玉匠倾注全部心血雕刻而成。她的秀发黑直且长,像是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幽潭。
风从枝叶间穿行而过,几片樱花随之落到她的发髻之上,这零落的缤纷不但没有减损她的清绝之态,反而仿似浑然天成的装饰,衬托得她越发出尘。
述缙全然忘却绘画一事,看她看得有些呆了。
“你这呆子,直勾勾盯着我看做什么。”她的语气跟她的神色一样冷寂。
回过神来的述缙赶忙作了一揖:“姑娘恕罪,是小生失礼了。”赔罪过后,述缙见女子并未有离去的意向。
述缙于是大着胆子问道:“姑娘,小生正想描绘这月色下的樱树,不承想有幸遇见姑娘。姑娘影姿清丽如姑射仙人,不知可否将姑娘绘入小生画中?”
“画不画我随你。但若是将我画得丑了,我饶不了你。”
述缙见女子如此说,不禁解除惶惑之态,笑了起来:“小生虽画艺拙漏,但定会尽全力描绘出姑娘的一二神采。”
执笔绘画时,述缙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虽未及弱冠,却也颇经历过一些世情冷暖,原以为自己已有一颗波澜不兴之心,只是不曾想到遇见这女子后,内心竟有如此之大的起伏。
情热心动。他喜欢上她了,在对她尚且一无所知的瞬间。
这夜间虽因深黑而显得空旷绵长,却终有尽头,述缙也不可能让女子一个姿势整夜不动凭他作画,他只是勾画了草图的线条便收手。
收笔后,述缙将画细心地吹干。女子见状,问道:“这么一会儿光景你便画好了?”
“勾勒了草图而已,夜间昏黑,明日方可着色。”
“是了。我原是忘记了时辰。”女子颔首,她瞧着四周明明灭灭的灯笼,又见述缙双目之内已然爬满血丝,心下不禁软了两分。
这少年郎肤色苍白如雪,他的眉眼间带着浓稠的萧然之气,但他的五官又像是一捧春草般清新可亲。他是男子,却有唇珠,这唇珠过于鲜明,仿佛米糕上的一点红。
他的面容逐渐虚化,被拉扯到视线的外围,唯有这一点红始终凝固在视线中央,鲜艳得仿佛朝阳初初跃出地平线时的色泽。
心旌摇荡的滋味竟是这般,这般……她凛了凛神,走到述缙身旁来,拾起绢布,举到一盏灯笼之下,默然观赏述缙的画。
绢布之上,灯笼映照着繁盛如锦的樱花,樱花的枝影零零碎碎地投射下来,从女子的罗裙蔓延到脖颈。举目望去,唯有她微微上扬的脸,没有覆上一丝一毫枝影,全然浸没在烛光之中。疏离且迷人。
这幅《夜里芳樱图》已脱离本来的构想,女子的芳影格外夺目,原本应当是主角的樱树反倒沦为了陪衬。
述缙悄悄望着女子,只见她眉间冷凝的神色,仿佛春日照耀下的高山积雪,此时终于稍微融化了些许。
“你的画艺倒也尚可。”她嘴上还强硬着,不肯多给赞誉之词。
她将绢布小心翼翼地放回石桌之上,只顾着绢布要紧,她抽回袖子时不小心将石桌之上的一物扫到地下。
她赶忙摸黑将那物事准确地拾起,原来是述缙充作镇纸之用的玉佩,现下已是碎裂成两半。
注目到述缙眼里刀扎似的心疼,女子也觉得十分愧疚:“是我失手,我赔你一块新的吧。”说着,她从袖口内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方色泽莹润的玉佩。
“碎就碎了吧,咳咳……”述缙故作轻松地一摆手,他固然心内肉痛不已,却不愿在女子面前堕了面子。
“到底是我的不是。我认识一位技艺高超的修补师,不若你先将玉佩给我,我拿去请他修补好后再还你,如何呢?”
“如此甚好。只是有劳姑娘费心。”述缙含笑道,这一来一去便有了再次会面的由头,他自然心觉适意,“小生名叫述缙,不敢当姑娘称呼‘公子’之称。”
女子把碎裂开来玉佩用丝帕包好,收入袖中,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叫樱颜。”
述缙沉浸于自己的遐思之中,待他回神时,却发现身旁早已没有了樱颜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