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月，29号

曹老板听完这句话，身体向椅背靠，双手叉在胸前，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

看起来，他对于老向的死活，确实很紧张。

过了一会儿，曹老板摇摇头，有点轻蔑地一笑：“老蔡，得了吧，不可能。”

我也笑了一下，诚恳地问：“不可能？为什么？”

曹老板看了一眼包房的门，压低音量，像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向亮死的时候……”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尸体我见过的。”

我也被他的表情感染了，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凉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要回头的冲动。

我看着曹老板的表情，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像在骗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他是大四那年淹死的，具体什么时候，上学期还是下学期？”

曹老板眼珠子向上看，根据我从《Lie to me》里学到的肤浅知识，这个动作代表了他在切实地回忆一件事，而不是胡编乱造。

想了一会儿，曹老板点了点头：“在下学期，刚开学不久，3月份，我记得是，对了，是29号。”

3月，29号……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看了眼手表，日历上的两个数字是—29。我跟老向在酒吧里推杯换盏的时候，已经过了00:00，所以也属于今天，29号了。

而现在，正是春天里的三月份。

3月，29号。

曹老板看着我的表情，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他倒吸一口冷气：“没错，所以今天就是……”

我突然变得口吃起来：“是老、老向……”

我努力想要笑一下，但是却发现脸上肌肉僵硬，根本不听使唤：“老向的10周年忌日。”

当我说出这句话后，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马上下降了5℃。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曹老板的也一样。

他端起茶杯想喝，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差点把茶杯里的水都洒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从曹老板的表现来看，他陈述的向亮死了这件事，起码从他的主观角度来看，一定是真实的，可以完全排除他骗我的可能。而且，他对于这起意外的印象，非常深刻，难以忘怀。

但是，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以为向亮死了，但其实只是个误会。

而且—我摸着下巴在想—曹老板，一个见惯大世面的CEO，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恐惧呢？毕竟，就算老向真的死了，见鬼的也是我，不是他。

一颗怀疑的种子，埋进了我的心里。

我理清了思绪，开始问道：“曹老板，你说向亮是淹死的，能找到什么证据吗？”

曹老板皱起眉头：“证据？”

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给我看到的资料，比如拍的照片，学校的公告，当时的新闻什么的。”

曹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奇闻，提高音量道：“哎哟老蔡，人都死了那么多年，还能找出什么证据啊。10年前我那个手机都不能拍照，我总不能带个相机，特意去拍一个意外死了的同学吧。还有啊，出了这种事情，学校也不会大肆宣扬，公告、新闻什么的，当然也不会有了。”

我点了点头，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是一个大活人死了，真的就留不下什么证据吗？

曹老板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老蔡，虽然学校不让说，但是当时那么大一件事，整个学院都知道了，更别提我们就在同一个班。虽然毕业10年了，按说你也不应该忘才对。”

我挠了挠太阳穴，嘶气道：“我还真就没印象……”

曹老板狐疑地看着我：“老蔡，你真不是在编故事，吓唬我们？”

我苦笑道：“我没这么无聊啊，好端端编排自己同学干吗？”

曹老板还是不信：“此话当真？”

我不禁有些急了：“昨天晚上我是真的见到老向了，不管他是人是鬼，反正我是真的见到了，还一起喝酒喝到断片。你要不信，等一下跟我去那个酒吧，老板也好，侍应也好，都看见我跟老向喝酒了。”

曹老板还是半信半疑，嘟囔道：“谁知道你搞什么鬼呢，他们也不认识老向啊……”

这下我是真的急了，把右手举到半空中，发誓道：“我要骗人，这辈子永垂不举！”

曹老板重复着最后四个字：“永垂不举，永垂、不举……”

他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好，算你小子狠，我相信你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包房里的气氛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

曹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老蔡，刚才你要我拿出向亮死了的证据，我倒是想问，你说他没死，有证据吗？”

我脱口而出：“当然有啊，你等着。”

我掏出手机，把跟老向的微信聊天记录，拿给曹老板看。

曹老板右手拿着手机，手伸得离自己远远的，似乎老向会从手机里爬出来掐死他一样。

他用左手点了几下屏幕，时而沉思，时而释然，几分钟后把手机还给我时，他严肃地说：“老蔡，你这根本不算证据啊。”

我接过手机，皱着眉头问：“怎么就不算了呢，都是老向亲自发给我的啊。”

曹老板小心地解释说：“不是我要怀疑你啊老蔡，你给我看的聊天记录，都是文字，别人完全可以冒充。而且这个叫“迷失”的人，头像都没有，我刚点进去看了，朋友圈也从来没发过。这太可疑了啊。”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老蔡，你不会被人骗了吧？昨晚那个说自己是向亮的，有没有找你借钱？”

我不禁哑然失笑：“没找我借钱，放心。你说得也有道理，确实从你的角度，没办法看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老向。换了我是你，也会一样怀疑的。不过，我昨晚确确实实见到老向了，还聊起了大学时代的很多事情，你知道细节这些东西，除了当事人，别人都不会知道的。”

曹老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可不一定。”

我奇怪道：“哦？你的意思是？”

曹老板用食指在桌布上画圈，这是他从大学一直到现在的习惯，在分析问题时，经常会做这个动作：“向亮有写日记的习惯，你知道吗？”

我摸着额头回忆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回事。我记得好几次去宿舍找他，都看他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我走过去，他还赶紧把本子收起来，像谁喜欢看一样。”

曹老板点点头：“没错，向亮每天都写日记，而且写得很细；你说的那些细节，有可能是被记在本子里，被别人看去了。”

我皱着眉头问：“别人指的是？”

曹老板回忆道：“我是院学生会的，你记得吧？向亮出事以后，学校马上通知了他的家长，不过直到三天之后，他家里人才赶到学校，我记得他妈妈特别年轻……我作为学生会干部，也帮忙负责接待了，向亮的遗物，都让他家里人拿走了，包括六七本大大的日记本。”

我低头沉吟道：“是这样……”

曹老板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老蔡，昨晚你看见的那个向亮，有没有戴手表？”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表？”

他举起左手，敲着腕上的那块儿百达翡丽示意：“手表。”

我哦了一声：“有，有，戴一块卡西欧。”

曹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反应那么大，惊呼道：“卡西欧！”

他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三秒钟后，露出了满脸自信的笑：“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