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468000000004

第4章

·江洋大盗·

·马凤云的难处·

·当年情·

·无事不登三宝殿·

·被看出了破绽?·

1

(七月十六)

马凤云向掌柜的抱了抱拳,穿过大堂,撩衣襟拾阶上楼。

袁应泰在窗后看得真切:“他上来了,我们怎么办?”阮曾三狠狠道:“硬点子,先下手为强。”他比画两下手势,示意待会儿放马凤云进来,袁在正面,自己则闪在门后,前后夹击,先拿下他再说。袁应泰点头赞成。

而另一边,客栈对过的茶铺里,霍景旸仍旧拿不定主意:“马凤云这个时候来……究竟他是袁阮一党?还是……”何众在一旁催道:“老爷,老爷!”霍景旸瞪了他一眼。何众不敢作声了。

便是马凤云自己,上楼时一样感到气氛有异。仿佛楼上楼下无数目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他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回头向楼下望去,满屋子的“酒客”忙不迭地避转目光,低头喝酒。马凤云呵呵一笑,他只当这些都是那“袁老板”的人,也不在意,上得二楼来,走到那间房前,轻轻叩门:“袁老板。”

一板之隔的屋内,袁应泰看了看隐身门后的阮曾三,阮曾三手握刀柄,点了点头。二人知道此刻客栈里都是敌人,这马凤云更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能否一击成功,实在殊无把握,手心里全是冷汗。

便在这时,茶铺里的霍景旸豁然想通:“不!不是!我明白了……”

袁应泰把门打开:“马师傅。”

“袁老板。”

“请进。”

马凤云迈步进屋。他刚进房间,背后“啪”的一声响,门被踢关上了,跟着脑后恶风不善,有人袭来!与此同时,身前的袁应泰突然转身,铁拳挂风,向自己前心便打!

好个马凤云,于间不容发之际,身法一变,硬生生把前后的夹击闪了开去,双手同时捉住两人的腕子,沉声喝道:“两位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袁阮二人回答,忽听楼下一阵大乱!三人不约而同趋近窗边——就见大堂里,那些“酒客”此时都现出原身来,个个手里拿了家伙,其中五六个正把一个刚从外边走进来的人扑倒在地,拧双臂将他捆了。为首的从怀里掏出个袖章,往胳膊上一戴,跳上张桌子,大声喊喝:“各位客栈里的朋友听着,大家不必惊慌,我们是警务所的,专为捉拿江洋大盗粉蝴蝶到此!现在贼人拿到,不干客栈里诸位的事儿,大家该干吗都干吗吧!”

他交代完这两句,不放心地向地上被捆着的“粉蝴蝶”望了一眼。——那人竟是何众。何众向他努努嘴。那人招呼一声:“撤了!”众人架着何众一窝蜂出了福安客栈。

房间里,三人又僵持一会儿。袁应泰忽地“哈哈”一笑,收回拳头。门后的阮曾三也收刀归鞘。

他二人忽施偷袭,又莫名其妙地消了敌意,马凤云不明所以,心下仍存了戒备,道:“二位,究竟是什么意思?”

阮曾三干笑两声:“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试试马师傅的身手,是否真如传闻的那么厉害。”袁应泰也道:“马师傅自己也说,西南道不好走,咱们这趟货本钱下得不小,不能不小心谨慎,这才多试了您一手。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马凤云半信半疑,但当此情境,也不好深究,只得道:“好说。不过,袁老板,我可没答应接这趟镖,我来的目的,是想请问……”

袁应泰笑道:“一十二式‘连环锁’拳法?请坐。”

那班巡警架着何众转到客栈后面一条僻静的窄巷,看看左右无人,解开绑绳,让巷口留两个,巷尾去两个,封住整条巷子,剩下的一起到巷子深处来见霍景旸。

霍景旸先问:“匪人如何?”

为首的道:“后来就没了动静,想是瞒过去了。”

霍景旸心里一松,转头对何众笑道:“你这个‘粉蝴蝶’,可当得好啊。”

众人都笑。何众横了大伙一眼,道:“叫我扮没说的,可这名儿谁起的?听着跟采花贼似的。老爷,我不明白,贼人明明已经落了口袋,做什么不下手,反要弄这场戏给他们看?”

霍景旸摇头道:“贼人现下既在掌握之中,早捉晚捉,都是一样。我看重的却是,那批军火银两藏在何处。偏在这时候,他马凤云就出现了……”

“如果他也是贼人的同党呢?”

“他是贼人同党,一样是瓮中之鳖。但若不是的话,马凤云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只有一个可能。”

何众这才恍然:“托他保镖!”

霍景旸微笑道:“对极!因为上游水患,贼人走水路的计划落空,要从省城脱困,就只有硬着头皮走西南道,而西南道上一向艰险重重,在这种情形下,马凤云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就是说,我们只消盯住了马凤云,自然便能知道贼人藏匿军火的所在,到时贼赃两得,岂不更好?”

众人拜服。

霍景旸有些得意。他喜欢这种把别人装进骰盒里摇动的感觉,只有他能决定什么时候开盅。他从现在站的地方稍稍走出去些,这样,他的目光就能越过巷子的墙檐,看到客栈的背面。那间房就在他视线里,而且他相信,埋伏在它左右房间里的人,这时一定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就看他们会说些什么了。”

巡警队里配有一样别致的器械,名叫“千里耳”。顶端是纯金制成,用时插入墙壁,因为金质较软,能够与墙里沙石紧密结合,另一端则是个杯口大的喇叭筒,把耳朵放在上面,可以清楚听到隔墙的声音。这时候,伏在左右房里的巡警,正是用“千里耳”凝神倾听房内三人的说话:“……您既然来了,我便要旧话重提,希望马师傅能接下这趟镖。刚才登门,我和这位阮爷说话不尽不实,让您生疑,这也难怪。但我可以指天为誓,我们绝非是贩卖黑货烟土的下三烂,绝不致坏了您的名声。实在是因为这趟镖关系重大,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是袁应泰的声音。

却听马凤云截道:“二位莫怪,二位有什么苦衷,手上的货又是什么,我马凤云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

“怎么说?”

“适才在镖局,我已经说过,西南道上情况复杂,我们从未蹚开过镖路。走镖的,三分靠本事,七分倒是靠各路的朋友给面子,西南道上,无论白道黑道,源盛镖局跟他们都没有交情,二位以为单凭我‘马凤云’三个字就可以走通八百里西南界,那把我瞧得也忒大了。这是其一。其二,镖局从来不是自行其是的买卖,得受衙门管辖,每次走镖,都要有镖局开出镖单,衙门检验属实,发给路引,这样一路上州城府县,才能畅通无阻。二位的东西既见不得光,自然就拿不到镖单路引,不用说边城,恐怕十里地都走不出去。还有其三,我马凤云一介小民,当此乱世,自保尚且不及,哪还会想惹什么麻烦?一句话,二位想找我保这趟镖,恐怕是打错了主意,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袁阮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想:马凤云这番话,到底有多少水分在里头。

马凤云接着道:“袁老板,我这次来,是想请问,您刚才打的那套拳,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还望不吝见告。”

袁应泰撇了撇嘴:“马师傅是明知故问了。”

“这么说……”

“不错,就是白剑声白师傅。”

马凤云忙道:“那,袁老板可知道,我白师兄现在可好?此刻又身在何处?”

袁应泰道:“好!好着呢。他现下是跟周先生在一块儿。”他见马凤云惘然不知所指,笑道,“这位周先生,马师傅可不会不知道,他就是……”

阮曾三忽然插话进来:“马师傅,所谓‘谋事在人’,你刚才说的三条,不知道可有通融的余地?”

“怎么讲?”

“若通融不来,咱们另说。若能转圜一二,我们倒想和马师傅谈一笔交易:之前的条件仍是照旧,马师傅要接了这趟镖,我们就把白师傅的下落相告,如何?”

袁应泰一拍桌子:“对!就是这么办。马师傅,怎么样?”

马凤云自然知道,自己只要一点头,引来的就将是无穷的麻烦。但多年遍寻不见,好容易得了音信,岂肯轻易放过?一时犹豫难决。

袁应泰只当马凤云信不过,大声道:“我和白师傅分开有年头了,但这次我们两个人到前头接这批货,正好听朋友提到,因此知道他现如今在什么地方。如果我有意诓骗,教我出不去省城,立死于刀剑之下。”

“袁老板,不必如此。”

“那么,怎么样?”

马凤云思来想去,实在难以作决:“兹事体大,且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袁应泰道:“这个我们理会得。马师傅要有了决定,可随时来福安客……”

阮曾三却道:“不,还是由我们登门造访便了。”

马凤云于是告辞。二人起身相送,眼看着马凤云走远了。

袁应泰不解:“三爷……”

阮曾三沉声道:“我觉得——我们得马上搬。”

“为什么?”

阮曾三的脸色显得非常阴沉:“但愿是我多心了,但刚才那件事……”

“‘粉蝴蝶’?”

“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不踏实。你听说过‘粉蝴蝶’吗?”

袁应泰摇头。

“我也没有。袁兄,咱们可都是老江湖了,你说,能动用得了衙门这么大阵仗的江洋大盗,咱们怎么会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

2

这场对话,无论是马凤云,还是袁应泰和阮曾三,又或是远远瞄着他们的霍景旸,都从中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不过,七月十六,起码到这一刻,仍是一切如常。

袁应泰和阮曾三的突然出现,对马凤云来说,本身并不算什么大事,他经多见广,即便比这两人更难缠十倍的客人,他一样应付裕如,其要诀便是“无欲则刚”四个字,只要无所求于人,亦即无隙可乘于人,管他威逼利诱,自可岿然不动。但这一次不同,这里面牵扯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它就像是投进他胸膛里来的一块大石,然后——在他的心洞深处得到了隆隆的回声。

他没有即刻回镖局,而是重又策马出城,去见师父白润臣。

白润臣这时已经起了,换了身月白缎的练功服,正在院子里演拳,见徒弟去而又返,心里喜欢,嘴上责备道:“凤云,你每天都过来几趟,小心把镖局的事荒了。”

“不会的。”

老爷子心情甚好,一路拳演完,道:“你既来了,咱们来推一推手。”

马凤云应一声“是”,闪了外氅,上来同师父搭手。他怕师父病体未愈,手上只使三四分力,白润臣一搭上手便觉出来了,变掌为爪,捉住他腕子,一把甩出去,喝道:“这算什么?教会了徒弟,瞧不起师父吗?再来!”马凤云不敢违拗,又多加了几成力,重新搭手上去,白润臣这才受了。二人份属师徒,相互间最熟悉不过,又都已是登堂入室的高手,这番推手,与旁个大不相同,完全脱开绳墨,随感而动,应势而变,并无所谓招式规矩可言,劲力或吞或吐,闪烁不定,双方见劲化劲,吃劲还劲,攻守衔转,目不暇接,眨眼间一炷香便过,也不知交手了多少回合。马凤云偷眼见师父额上见汗,担心时候长了,师父精力不济,假装手上力道稍稍使实,对方立刻便起感应,一个挒字诀,将他往斜里带出去,马凤云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白润臣哈哈大笑,骂道:“好小子!下次再使这种下三烂手段来奉承师父,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马凤云见师父说笑,心里很高兴。他本来过来,就是想把白剑声的消息跟师父说了,好让他放心。正要开口,白润臣已问道:“对了,今天顾学台这么急叫你过去,有什么事吗?”

马凤云道:“有的。”当下说了顾崇文托他将家眷护送回原籍的事,道,“看样子,说不好这一两日内就要起身。”

白润臣点头:“他对妻女爱如性命,省城无人不知。他关照我们镖局,也是为此铺一条后路。不过我们欠了他人情,这一趟原是该替他走的。只是……”他仰面沉思一会儿,道,“省城怎么说也是重地,好端端的,干什么要急着走呢?”

马凤云道:“徒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顾学台像得着了什么消息,非要立刻就把妻女送走不可。嗯,今天在城里,听街上谣传,说有革命党预备在省城起事,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白润臣禁不住怒形于色:“又是革命党?哼,好好一个大清朝,全是教这些乱民来弄坏了根基,可恨!可恨!”

马凤云心里一凛,这才想起师父性情侠义,生平最恨乱臣贼子,从袁阮二人话里听来,大师兄此时下落,隐约和革命党颇有关联,万一教师父知道,只怕非但不能稍感安慰,反要惹他伤心恼怒了。镖行同三教九流都打交道,行里的人因此更要加倍地立身谨严,“革命党”三个字在马凤云耳朵里早听过了无数遍,但总觉得那是与己无干的另一个遥远的世界,直到获知白剑声的消息,那个世界才陡然被推到了近在咫尺的跟前来。从福安客栈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便充满了不安,不回镖局,而转来师父这边,其实也有这个原因在内。这时跟着想到,袁阮二人本身即是乱党,被衙门捕去,那都是杀头的罪名,自己冒险同他们往来,纯是为打探大师兄下落,即便因此罹祸,也当一力承担,绝无怨言,可别要把师父牵连进来。反正等获知了确切消息,自然会和师父言明。想到这里,也就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马凤云出城来见师父,心里总道提学使那边要到明日才会有下文。哪知顾学台在这件事上的急迫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从抚院跟前一退下来,立刻差亲随到镖局请马凤云去他家宅说话。穆冲忙让人去福安客栈找,回来说早不在了,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穆冲心里暗道:糟糕。

谢氏正准备去市集,经过的时候听着了,站在院门口说:“可能又去师父那里了。”

穆冲道:“不会吧,刚回来的。”想到出城再要走个空趟,一来一回耽搁得可就大了,于是道,“还是我过去,看学台有什么吩咐。”和谢氏两个人一道走出镖局来。

谢氏看他拉马,忽然想起来:“对了,你和张家姑娘的事儿怎么样了?张家上次送了庚帖来,后来呢?”

穆冲笑笑:“后来?没信儿了。”

谢氏觉得奇怪:“怎么会,我看张家那时候挺热诚的啊。”

穆冲道:“还不是花婆子说的那套,谁知道张家怎么想。我小小一个镖师,没钱没势,人家看不上,常有的事。”

谢氏有些替他难过:“我还当……唉,他们可不知道你是咱们镖行的秀才哩,文也来得,武也来得。别往心里去,那是张家姑娘没缘分,就你的人品、本事,还怕找不着好的吗?”

穆冲落寞一笑:“我先过去了。”翻身上马,向街尾方向策马跑下去了。

穆冲到的时候,顾学台正指挥仆人打点细软装箱,廊檐下高高低低垒起了十数个大箱笼。顾大人算不得贪官,只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做官,官声早失去了支撑的根基,再加上内心因为看不清前路而泛起的强烈的心灰意懒的情绪,银子在此时几乎成了唯一的慰藉。——看见家人领着穆冲进来,而不是他信赖的马凤云,顾崇文心里稍有些不快:“你师兄呢?”

穆冲道:“师兄在外头准备出镖的事,一时不得便回,小的先过来伺候。”

顾崇文神色渐和:“既如此,由你传话也是一样。就说我决定了,由你们源盛镖局承保,护送我家眷,还有这几箱子东西,返回原籍。事不宜迟,明儿一早就走。”

穆冲吃惊道:“明儿一早?会不会太急了一点?您吩咐下来的,那是大事情,镖局怕是准备不及。”

顾崇文道:“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箱笼车马,都不用你们镖局的,我这边都会准备停当。只要你们几个准备好了,也就成了。”

“可还有……”

“还有镖单、路引吗。”顾崇文指指前面案上,“也都备办齐了,拿去交给你师兄便是。”

穆冲接过,见上面只盖了衙门的大红朱印,其余全是空白文书,不禁有些不安:“大人,这样子……”

顾崇文道:“你也真老实。拿回去倒填上不就是了。我一省提学使的镖,哪个敢说三道四?这里面还有我的名帖在内,一路上要是遇到麻烦,就拿它出来,地方上自会出面相助。”

穆冲不得已,只有点头称是。

谢氏在市集上转了一圈,本想看能买些什么,备丈夫路上吃用。可其时百物凋零,一个大圈子转下来,仍是一无所获,正要回来,偏巧遇上了花婆子。她刚才正提起那桩事,这里遇着,两个走了一段,自然便问起穆冲和张家姑娘的事,怎的就没了下文。花婆子叹口气,道:“这事我在中间没少张罗,你是知道的。本来挺好的事,穆爷人年轻,生得俊,本事也好,张家那边都满意。可是呢,唉,没缘分!张家的老爷、奶奶,都是信命相的人,请了穆爷的生辰八字回来,找了算命的一推算,你猜怎么着?说两人命相不合,八字相克,且还没法子化解,要硬往一块儿撮合,对两边都有妨害。得,这么一来,张家那边就死了心了。”

谢氏这才明白原委,叹道:“是这样子。唉,命里没安排,那也是没法可想的事。”

花婆子道:“谁说不是呢。听张家说,他二人一个是乙未年,属羊,一个是丁酉年,属狗,夫金妻火,相克相妨……”

谢氏摸不着头脑:“什么属羊属狗?谁属羊?”

花婆子倒奇怪了:“穆爷啊,穆爷不是属羊的吗?”

谢氏愣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想。

3

福安客栈里的对话同样给了霍景旸非常意外的东西。他怀着成竹在胸的心情而来,又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回去。从客栈到警务公所,何众一路上跟在他后面,偷眼瞄他,猜测他的心意,却始终不敢出言相询。

接下来的近一个时辰,霍景旸调看了几乎所有近几年省内捕获的革命党人和其他乱党人物的供状,抽丝剥茧,反复比对,从中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又把所里熟悉南方革命党情况的几名课长课员一并找来说话……真相一点点显露出来了。何众在一旁听得挢舌不下,看霍景旸时,却不见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好容易等众人退出去,何众忍不住道:“老爷,您好像对这个结果,一点意外的意思都没有呢。”

霍景旸微笑道:“有什么可意外的?袁阮二人话里,‘南方’指的不外便是革命党。革命党里姓周的固然不少,名满天下能有几人?只要循着这条线查去,白剑声此刻的身份形迹,还不难查知吗?”又道,“那马凤云也不蠢,袁阮二人是什么人,要托他保什么镖,此刻他猜不中亦不远矣。不过,对方是看准了他的命门下手,就算他猜中了,也未必能甩得掉。”

何众道:“这一招也真阴损。白剑声是白润臣的独子,而马凤云呢,据说是白润臣从前走镖的时候打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既当徒弟也当儿子养活。七八年前,他一掌打走白剑声,这事省城没有不知道的。从此他就作下病了,天南海北地找,一直没有音讯。这回匪人拿这个逗引他,我看他是非上钩不可。”

霍景旸轻轻叹道:“是啊,好大的一份人情债啊。不过,嘿嘿,即使他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出去,现在也已经由不得他了。……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大文章可做呢。”他脸上重又浮现出那种教人捉摸不透的沉静出来。

何众识趣地闭上嘴,悄悄退出去,站到房外的廊檐下面。雨这时候已经停了,庭院里各处依然饱满地湿润着,一颗圆润的水珠在阔大的芭蕉叶面上缓缓地……缓缓地……滚动,一阵风吹来,叶子的坡度发生变化,水珠又咕噜噜地向原来的方向倒滚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粗鲁的武人心里,忽然觉得很欢喜。

房门忽然开了。霍景旸疾步从里面走出来:“何众,备马,我要去见巡抚大人。”他竭力显得平静,但何众跟在他左右多年,还是从他的语声里,听出了极少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大兴奋。

抚院阖目坐在张太师摇椅上,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房间里轻轻回荡着椅子摇晃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响,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锯子,时间长了,霍景旸额上的汗就像木屑一样落了下来。

好半晌,刘文藻终于睁开眼来:“这是——兵行险着啊。”

“是,下官这个设想,确实大胆了些。但下官觉得,与其被动防范,不如主动出击。现在筹备作乱的匪首多半正聚集在边城的墓碑镇,如果能一举成擒,去了他的外应,省城这边,未尝就敢乱来。”

刘文藻不言语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又响起来。

霍景旸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个计划确实冒险,把原先利用马凤云钓出匪党军火银两的想法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而且连他自己也不认为有很高的成算,但起码,这是一次主动出击,更重要的是,就算不成功,又能损失什么呢?他在心里把整个计划又反复盘算了一遍。“什么都不会损失。”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马凤云。

“那么,你相信马凤云这个人?”

霍景旸措辞谨慎:“这个人的为人,我颇有耳闻,应该和匪党不是一路,相信白剑声投入革命党的事,他并不知情,还有,他的家业、妻小、师父、同门,都在省城,我觉得,值得一试。”

刘文藻似听非听。霍景旸有些失望,他感觉得到,抚院对他的设想似乎并不如何感兴趣。但就在这时,刘文藻开了口:“好,你既说值得,那就是值得。”

霍景旸喜出望外:“多谢大人。”

“这件事非同小可,出你之口,入我之耳,除了你手下几个心腹得力之人,不必再让第三人知道。”

霍景旸道:“下官明白。”他激动之余,禁不住连声音也颤了。

4

马凤云回到镖局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他在门前下马,忽地一愣:几个时辰前还围聚在街道两边暂时栖身的灾民,现在已然不知去向。再往院里看,果然也是一个人影也无。正好这时候穆冲和苏镖师从里面出来,马凤云便问:“那些灾民呢?哪里去了?”

穆冲道:“就在刚才,突然来了队巡警,把他们都赶走了,说是妨碍治安。也倒奇了,别的地方却又不赶。”一边说,一边掏出顾学台交予的镖单路引和名帖来给他,“等了你半天了。顾大人说,明儿一早就起镖。”

马凤云吃了一惊,忙接过来看:“明天?太急了吧。不行,我得去见见顾大人。”

“怕是没用。大人说得明白,只消我们几个准备好就成了,别的事,都由他那边张罗。”

马凤云道:“镖局走镖,最讲究一个‘稳’字,仓促出镖,绝不是好事情。更何况……”这个“更何况”,指的就是“袁老板”那边了。若明天保了顾学台的镖上路,好不容易得着的白剑声的线索怕又就此断了,虽然明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但要就这样轻易放过,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只是这话,却不好对穆冲说。

正这时候,街上出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这边来。前头的轻衣小帽,一派斯文干练,后头跟的那人,魁梧粗豪,看样子是前头那人的跟班护卫。苏镖师这时正在门上:“二位是……”

前头那人微微一笑:“我姓霍,找你们马镖头。”说话间,已看见了正在院子里的马凤云,远远拱手为礼。

马凤云将镖单路引揣进怀里,走近来道:“在下就是马凤云,不知道这位霍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霍景旸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马镖头有空,咱们借一步说话。”

马凤云见来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说了声“请”,将二人让到客厅。仆人献茶。马凤云开口询问来意,霍景旸随口打了两句哈哈,却不入正题。马凤云猜到他意思,示意穆冲先出去。穆冲起身施礼,走出客厅去了。霍景旸向何众递个眼色,何众走到厅外,眼瞧着穆冲走远了,又确认了附近没有闲杂人在,这才走回来,将客厅的门带上。

马凤云看在眼里,心里先有了提防,笑道:“‘说不得’的镖,马某今天已经遇上一回了。看来这位霍先生要交托我办的,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物事。”

霍景旸呵呵一笑:“马镖头眼睛里真是不揉沙子,不过这次,你可料错了。”

“哦?”

“因为我要交托你办的,就是那趟‘说不得’的镖!”

穆冲从客厅出来,随意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竟走到后院来。他猛然警醒,刚准备退出去,谢氏已经在房里瞧见了,叫他:“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

谢氏从房里出来,很气恼地望着他:“为什么张家来要你的生辰八字,你给了人家一份假的?”

穆冲没防备,听她直截着就说出来,脸上不禁变了颜色:“你怎么知……”

“还改得处处和人家对上,你是存心不想要这门亲事对不对?”

穆冲无言以对。

谢氏又急又气:“你这是为什么呢?张家的人我见过的,家里殷实,姑娘家也好,要模样有模样,要针线活有针线活,这样的人家你都往外头推,你图的是什么啊!”

穆冲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说了。”他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外面走去。

谢氏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她之前一直没往这上面想,但她突然明白了:“你不会是还……”——一种深深的混合了欢喜、酸楚、苦痛的感觉,一下子紧紧攫住了她。她说不下去了。

穆冲的背影停住了。

自从她嫁过来以后,她曾经无数次像这样看过他的背影,他也曾经无数次背对过她。然而只有这一次,她忽然间得到了一种全新的角度——她终于发现了,原来他的背影里竟是藏着这样深的痛苦。

“是的,我还……”

马凤云很意外:“原来,霍先生是那位袁老板的朋友。”

霍景旸摇头:“正好相反。我不相信到了这个时候,马镖头还猜不出那位袁老板的身份。不错,他是乱党分子、官府缉拿的要犯,他是贼,我是官,我们是不共戴天的对头冤家!”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样东西,在几案上“啪”地一放——正是他警务公所提调的印把子!——只见霍景旸这时已换了副面孔,抖出堂堂四品道台的官威来,沉声喝道:“马凤云,你可知罪!”

马凤云双膝跪倒,向霍景旸行百姓见官之礼:“小民不知大老爷驾到,当面恕罪。但除此之外,小民实不知身犯何罪?”

霍景旸冷哼一声:“不知身犯何罪?你结交匪首袁应泰和阮曾三,作何解释?”

“回大人,小民开的是镖局买卖,三教九流,无不有涉,只一条:除了与镖局生意有关的,别的,小民这里一概不理。再说,小民之前实不知他二人乃是匪党,不知者无罪,现在大人问起来,我推了这趟镖就是。”

霍景旸嘿嘿冷笑:“好你个马凤云,倒推得干净!我再来问你,你可知道你师兄白剑声现在何处?”

马凤云一愣:“我大师兄?大人,小民这些年一直在寻访他的下落,若是访着,小民一早便动身去找了。不知大人提起,所为何意?”

霍景旸从袖中取出一叠纸来,丢到他面前地上,喝道:“你自己看吧。”

马凤云拾起来,见是厚厚的一沓供状,一时不解其意。霍景旸道:“要紧的,我已用朱笔圈出来了,你看明白了再说话。”

马凤云将这十几份供词逐一看下来。看到一半,已猜到个大概。他之前虽已想到大师兄同革命党定有关联,可此刻白纸黑字在前,其中牵涉又远比他预料的为深,饶是他性子沉稳,历练丰富,冷汗也不禁涔涔而下。

霍景旸冷笑道:“没想到吧?你大师兄的行藏,竟一早就藏于这洋洋几万字之中,可若非袁应泰一语提醒,又有谁会想到,原来革命党里最重要人物之一的周汉城,他身边那个武艺高强、终日不离左右的贴身保镖,竟就会是你的大师兄白剑声呢!现在,你马凤云还敢说不知身犯何罪吗?只要我当真追究此事,不但是白剑声,还有你,还有你师父白润臣,还有源盛镖局上下,一个个都是掉脑袋的罪名!”

马凤云跪在下面,巨大的打击让他脑海里一时间混沌沌的一片,但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眼前这团要把自己吞噬下去的黑雾里面,分明又藏着一点亮光……他霍然抬头:“霍大人,您若真想要源盛镖局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您就不是这样子来了。”

霍景旸一愣,继而仰天大笑:“聪明!”他拍了拍马凤云的肩膀,“好,官话说完。你起来说话。”他又呷了口茶,才道:“你说得不错,如果真想要你镖局几十口的性命,我就不是这样子来了。可是,能决定我怎么来的,不是我,是你。”

马凤云这时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差小民去办?”霍景旸道:“是啊,那就又回到我们前面的话了。我要你接了那趟‘说不得’的镖。”

“我不明白。”

“很简单。这趟镖是去边城墓碑镇。那里是本省最大的匪党盘踞的巢穴,占地利之便,易守难攻,你去了以后,想办法把匪巢的地形图、防御图给我搞到手,我们里应外合,破了墓碑镇。”

马凤云吃惊非小:“……为什么是我?”

霍景旸道:“本来墓碑镇里,也有我们的人在里面,不过他们办事不力,一直来没能得手。眼下时局紧迫,你恰好又是白剑声的师弟,有了这层关系,你行起事来,也多了许多方便。一句话,我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马凤云苦笑道:“大人,能容许小民说句实话吗?”

“但说无妨。”

“大人给小民的,其实也是条死路。”

霍景旸笑道:“确实,就算有‘白剑声师弟’这道护身符,这一路去墓碑镇,也是险恶重重……”

马凤云摇了摇头:“要只是我马凤云一个人,倒也罢了。但事实远非如此。大人明鉴,镖局生意,一向是靠道上的朋友给面子,如果我接了这趟差遣,就等于把道上的朋友都得罪了,以后,源盛镖局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嘿嘿,这也还是小事。假如最后机事不密,功败垂成,墓碑镇那些朋友追究起来,恐怕我们镖局几十口人,还是难逃杀身之祸。大人,我相信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您派给小民的这两条路,都是死路。”

霍景旸重新审视马凤云。若非势握在他的手里,他未必制得住这个人。他这么想着,慢慢地笑起来,道:“是啊,马镖头是明白人,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两条路,都是死路,不过死路和死路又不一样。我不是大言恫吓,你若不接这趟镖,一时三刻之内,你、白老爷子、镖局上下几十口,个个人头落地。这是有死无生之路。你若是接了,至少还有一个机会——你顺利完成差遣,官兵顺利扫平墓碑镇,匪党上下,一个不留,到那时,他们就算想找你的麻烦,也只能在阴曹地府干着急了,哈哈,哈哈……”他笑了两声,接着道,“两条路或许都是死路,但这一条,却是九死一生之路,九死一生,九死一生,虽然九死,总归还是有了一线生机。”

马凤云沉默不语。这件事牵涉实在太大,岂是他一时半会儿能拿得定主意的。

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了动静。霍景旸向何众使个眼色,何众打开厅门,见是刚才大门口的那个苏镖师从外面走进来:“凤云,那两个又来了。”

“谁?”

“上午来过的,其中一个姓袁。”

马凤云和霍景旸都吃一惊。马凤云道:“请他们在外面等一等,我这就出去。”苏镖师应声走出去了。

霍景旸笑道:“马镖头,看着没?我倒想给你时间,他们可是催得紧呢。何众,我们避一避吧。”

可他还没起身,院外脚步声响,袁应泰和阮曾三竟已大步走进来了。袁应泰大声道:“马爷,别怪我们不懂规矩,实在是这趟子事等不起,特地过来要一句回话。”阮曾三在后面拉了他一把,袁应泰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有生人在,见霍景旸气度与旁人不同,心下一怔,便不说下去了。

马凤云踌躇道:“这个……”

阮曾三上下打量霍景旸:“这位是?”

霍景旸负手道:“在下姓霍,是马镖头的一位朋友。”他是四品道员,岂能给匪人好脸色看?是以言语上虽是平常,神情却倨傲已极。

听霍景旸说到“朋友”两个字,马凤云禁不住一声冷笑。

阮曾三心下起疑:“霍先生不像是买卖人。”

霍景旸呵呵笑道:“这要看这位朋友说的‘买卖’是什么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生在这样的人世之间,又有哪一个能不是买卖人呢?二位来找马镖头,固然是为一笔买卖,我找马镖头,一样也是为一笔买卖。要紧的只有,谁的买卖做成了,谁的买卖做不成。”

阮曾三深深望进霍景旸的眼里去:“这位霍先生好深奥的机锋。”

袁应泰大声道:“什么这笔买卖那笔买卖的,我姓袁的听不懂。马爷,来找你,就是要一句痛快话,我们这笔买卖,你接是不接!”

马凤云心中苦笑。他望向霍景旸,霍景旸也正在望他。他长长叹了口气:“到这个地步,我接和不接,怕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马凤云这话的含意,只有霍景旸听得明白。他“呵呵”一声长笑,招呼何众出了客厅,扬长而去。

5

袁应泰和阮曾三在镖局一直待到快掌灯了,才告辞出来。因为马凤云终于接了这趟镖,袁应泰心情大好:“这下就没问题了。三爷,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怎么来比较稳妥。”

阮曾三却不言语。

“怎么?”

“我在想那个霍先生。袁兄,你不觉得那个人,来得有些怪异吗?……还有他那个跟班,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哪个?”

“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生暗鬼,打一照面我就在想,这人怎么那么像大白天福安客栈里抓住的那个江洋大盗‘粉蝴蝶’呢?”

袁应泰一怔:“不会吧。……咦,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哎。”

阮曾三的声音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来:“不会那是最好。但要真是同一个人,袁兄,你不觉得,整件事情,那就太可怕了吗?”

暮色已深。几个交完了班的巡警说笑着从警务公所出来,相约一道去酒楼喝酒。暗处,袁应泰和阮曾三悄悄缀上了他们……

这几个喝得正欢,忽然两个不相识的堆着笑脸凑过来:“几位巡警老爷,打扰打扰,打听个事儿,几位的酒钱就算在我们账上。”

这几个眼睛一亮:“什么事儿?”

其中一个商贩道:“我们正和几个朋友打赌,赌的是今儿白天福安客栈抓什么江洋大盗‘粉蝴蝶’的事。我那几个朋友说是没抓到,但我们怎么听着是抓着了。几位官爷是警所里的,消息比我们灵通,故此,特来打听一下这事究竟是怎么个下文。”

几个巡警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很纳闷:“什么‘粉蝴蝶’,压根就没听说过。”

……

从酒楼出来,袁阮二人脸上都罩了一层寒霜。

阮曾三道:“我说如何?”

袁应泰道:“这个事情古怪了。”

阮曾三道:“何止是古怪啊,我怎么还在这里头闻到了一股子杀气呢。假如根本没有粉蝴蝶这个人,那咱们在源盛镖局见着的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和马凤云处在一块儿,马凤云又是什么人?马凤云答应接咱们这趟镖,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袁兄,我觉得事到如今,出镖的事反倒是宜缓不宜急,把情况看明白了再说,除非姓马的真是一心一意帮咱们,不然绝不能把东西亮出来。在这上头,就算误了期限,也比中了人家的圈套要好。”

何众跑进警务公所的签押房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乱。霍景旸搁下手里的案卷:“怎么了?”

“刚才盯梢的兄弟回报,说那两个在酒楼向咱们警所的人打听白天福安客栈的事。白天的事儿里头没他们几个,因此……”

霍景旸也是一惊:“我倒忘了要补这一手。”他狠狠击了一掌,“哎呀,所以,他们现在该是起疑心了呀。他们若疑心马凤云,那出镖就变得遥遥无期。要再从这一点上打开关口,说不定连我的计划也要被看破了。真是漏算一着,满盘被动!”显得十分懊恼。

何众道:“要不然,还是先下手把那两个抓起来!”

霍景旸摇了摇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再想想……我再想想……他们看破了吗?……不,应该还只是开始,我还有时间……对!时间!重要的是时间!……”他深深吸了口气,“现在重新来理一下:好,就当他们已经起了疑心,那么他们会怎么做?……他们应该会想把事情缓下来,好把整个局面看清楚。我不能给他们这个时间。但我怎么才能不给他们时间?……我要抢在他们前面,不给他们时间,逼他们行动。我该怎么办?我能用什么方法?我手里有什么?……”眼前忽然像有一道光亮闪过,他的拳头重重捶在书桌上!

“祈六!”

同类推荐
  • 念奴娇

    念奴娇

    愚愚在地板上蜷曲作一团,仿佛一只被弓箭射穿身体的小动物,浑身簌簌颤抖,她摸索着伸出双手,捂住面孔,发出尖利的惨伤的锐叫,平直的,没有音节没有高低没有起伏的锐叫,从人生的一端开始延伸,仿佛锐利的剪刀迎面剪一匹漫漫的长布,嗤啦嗤啦地一路锐利破开,直抵喉咙。终其一生,韩博没听过如此凄凉如此绝望如此受伤如此创痛的惨叫,破碎得如此厉害,叫人感觉已经没法要了,只能去死了——死了反而好。
  • 世界顶级结局故事

    世界顶级结局故事

    冬天逼近,苏贝又像往年一样打起了相同的主意:到那个心爱的“岛上”,也就是布莱克维尔监狱去“避寒”。眼下,麦迪逊广场的长凳已经不是什么适……
  • 上海滩的贾斯汀·比伯

    上海滩的贾斯汀·比伯

    小说描摹了一群身处上海这座典型大城市中相对自由体面的男女,透过他们之间的情爱、离合悲欢,显现人性的矛盾,以及时代赋予每个人的无法逃离的悲伤。故事的主人公赵林突然离了婚,从北京回到上海,在广告公司任高管。他联系上了昔日友人毕可文——因崇尚并实践着开放式恋爱,而被授予外号“上海滩的贾斯汀·比伯”。这位曾经天天述说痛苦的“贾老师”,已然过上了成功人士的生活,他用当自由摄影师挣来的钱,认真更新着自己衣食住行的一切。而重回单身生活的赵林,也与新公司的动画设计师陈微微发展出了一场快速而热烈的关系。短暂的狂欢之后,他离婚的真相、他的痛苦、想爱却爱不到的人,渐渐明晰……
  • 美人千千泪西楼(轻文库绘梦古风系列9)

    美人千千泪西楼(轻文库绘梦古风系列9)

    初见时她不过是个城里招摇撞骗的小女童,而他已是邪溪谷威名三界的传令使。为夺一支上古神箫,他应聘管家混进府中。为拿下这艰难任务他机关算尽,小心翼翼……谁知这主人竟是个疯傻呆笨的花痴小主,竟然还纯情至极将他视作贴心闺蜜…… 是谁说智商这东西不会被拉低?不然他英明一世,怎会舍身犯险不惜与大boss闹翻也要挺她到底?拦钦差,闯皇宫,入寒冰,弑魔王……一念之间,他的命都可给她。然而他不知,她注定是他此生里救得最错的一个人……
  • 细香

    细香

    吴文君,女,浙江海宁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大家》、《收获》、《上海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山花》等多家文学期刊。
热门推荐
  • 绝色医妃:世子请伸手

    绝色医妃:世子请伸手

    一个是病殃殃的世子爷,一个是穿越而来的大小姐。两个本无任何交集的人,却因为她是他救命的‘药’而相识、相知、相爱……小剧场:“谁敢动本君的人,我灭他九族。”众人浑身一抖,吓得不敢吭声。“冥轩,你给我解释解释,不然你今晚睡书房。”某女指着那个人人惧怕的冥君,两眼一瞪,冥君立马认错,“媳妇,我错了。”
  • 医香倾城

    医香倾城

    现代医毒双绝的天傲,穿越成了满身肥肉的胖王妃,遭到当朝最强王爷的嫌弃。胖怕什么?减肥就是,她摇身一变,成为王朝最漂亮的女人!她用医学科技,研制了独一无二的香水,成为古代王朝最时尚的经典之作,皇家贵族全都趋之若骛争先恐后。她用医、毒、香和他肩并肩,征战天下,彰显巾帼英姿。他成为战神皇帝,甘心情愿用万里江山、皇后之位和她共享盛世荣华。她只愿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时尚女王,以医来救治世人,以毒来惩治坏人。
  • 仙都志

    仙都志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杀手皇妃:魔术师大人

    杀手皇妃:魔术师大人

    【蓬莱岛】社团她爱俊男也爱美女更爱人妖,她冷兵器玩得溜热武器溜得玩核武器得玩溜,她白天懦弱无能夜晚无能懦弱,她喜爱红妆因为绣花针使得顺手,她穿金戴银易于被人抢劫,她涂粉抹脂只为不被人发觉,她所做的一切只为——来无影去无踪,因为她是魔术师大人。
  • 重生之赖痞独霸娇妻

    重生之赖痞独霸娇妻

    一个无赖的小痞子,赖上了重生的她!她的鸡婆改变了一个小痞子的命运,却没想到赔进去的是她自己!***重生当天,他抓着她的‘小包子’,嘲笑着她:你这小笼包好小啊!就不怕早上穿内衣的时候前后穿反了吗?哈哈……羞羞脸,这么小还敢穿胸罩……艾星月泪奔……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小流氓!***艾星月将十元钱放到了盲人的碗里,只一瞬间钱就让人抢走了!只见那盲人摘下眼镜边追着男孩儿跑,边吼叫着:小鳖犊子,那是我的饭钱……我擦,这是我媳妇的钱,怎么是你的……艾星月泪奔……啥时候她成了他的媳妇?!***艾星月发现她的银行帐户上,突然多了三十万!?媳妇,你都管我那么多年了,也不差再管我几年!艾星月泪奔……感情她就是他的小保母啊!***艾星月抱着一个小男孩儿在医院打针,那孩子在她怀里蹭啊蹲啊……这地方只有我能蹭,你这小崽子才几岁就这么好色!艾星月泪奔……这辈子,他是赖定她了!***囧,淼是简介白痴,亲们还是看文吧!本文轻松无压力,绝对的朴实外加具有诱惑力!推荐淼的完结文:《重生之老公要从小养成》《懒情女主》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炼器机甲师

    炼器机甲师

    一朝穿越,修真少年被时空乱流卷入机甲世界!人不风骚枉少年,看他如何玩转异界,结合修真与科技,打造世间最强的炼器机甲!——我来了,就是要名动天下!
  • 鸥鹭忘机

    鸥鹭忘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低碳服务:新理念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

    低碳服务:新理念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

    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白云蓝天,雾霭流岚、花香鸟语、蝶舞莺飞……如此美丽的环境需要我们共同的呵护。不要让小河的水总是恶臭,不要让机动车的尾气令人掩住口鼻,不要让草丛里的塑料袋不计其数……让我们牵起手,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使我们的地球更美丽,更精彩。《低碳服务--新理念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典藏版)》(作者王辉)旨在引导新时代的青少年一起行动起来,为了我们共同的家园,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生活耗用能量降到最低,从而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实现绿色低碳生活。这本《低碳服务--新理念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典藏版)》是“低碳科普馆”系列之一。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