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不屑之余，苏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禁为无辜死去的张夫人，和身后正在产房里痛苦挣扎的张明玉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值得吗？
张夫人的去世的消息，闻家人不知道，但苏氏是知道的；丧母这么重要的消息，就算张明玉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也是应该知道的，但苏氏却瞒了下来，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张夫人的意思。
说出来可能会觉得很戏剧化，张夫人好端端的，突然去世的原因，却是因为在替张老爷外室那件事奔波，与外室的原主家的主母协商的时候，被那家下人动作粗鲁的推了一把，张夫人摔倒在地，额角重重的磕在了台阶的棱角上。
张夫人唯一的一句话，是叮嘱身边的贴身丫鬟，要让张明玉平安生子。
苏氏立马明白了张夫人的意思，将这件事牢牢的瞒了下来，也幸好闻家的人就这么几个，很好瞒住。
可以说，张夫人是为了张老爷而死的。
而且，因为张夫人出的这个意外，原本拿捏着逃妾这个理儿，气势汹汹的那家人也瞬间没了脾气，和张家的正头夫人的命比起来，一个逃妾算什么？现在是反过来，张家要找那家人的麻烦了，不然张老爷哪里还有空出妾室出头，跑来闻家救庶女。
至于之后，因为张夫人去世的这件事，张老爷到底是如何跟那家人谈的，苏氏就不知道了，就算好奇想打听，也要等张明玉生下孩子，恢复了身子后，她回娘家去给张夫人讨要公道。
不过苏氏看着张老爷现在的这幅样子，暗暗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别指望张老爷会找那家人替张夫人讨什么公道了。
至于张明玉……
诚然，张明玉没出嫁之前，由于本身的才能和聪慧，很得张老爷的喜爱和看重，可是当张明玉嫁了人，名字前面冠上了“闻”这个姓氏后，纵然张老爷当初再疼爱重视她，现在张明玉的地位也要降低许多档次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话说得再好听，到底还是没了以往的亲近。
苏氏收回了发散得太开的思绪，看着张老爷问道：“那你们要怎么教训她？”
张老爷忙说道：“等回去，我会狠狠训斥她，将她关在屋子里面壁思过，让她替明玉祈祷求福。”
苏氏蹙眉，很是不满的说道：“就这样？”
张明玉之前险些命悬一线，张老爷就想这样教训张明月一顿，就算了？
张老爷有商有量的问道：“那亲家母想要做何处置？”
苏氏没有说话，现在她的一颗心全都拴在了产房内的张明玉身上，一时间还真说不出个收拾张明月的法子来。
见苏氏沉默不言，张老爷说道：“当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明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退。现在我只是先将明月这丫头带回去，先教训她一顿，等事后，明玉这边安然无恙了，再来谈这件事也不晚。而且闻家这边厢房狭窄，想来多明月一个人，你们也挤不开啊，亲家母说是吧？”
张老爷不愧是当商人的，劝起人来，道理说的一条又一条，都让苏氏挑不出毛病来。
苏氏面无表情的说道：“挤倒是不会挤，她被关在柴房里，碍不着我们。”
所谓母为子强，一直躲在张老爷背后不敢出头的妇人听了苏氏的这句话后，瞬间炸了起来。
“什么！你们竟然把明月关在柴房里！”
那妇人的声音尖锐得刺耳，让苏氏都忍不住侧过头捂住了耳朵。
“老爷，你快把明月救出来啊，明月虽然是庶女，可也是张家娇养长大的姑娘呀，平日里一点儿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儿磕碰我都舍不得让她受着，现在她们竟然把明月关在柴房。”妇人拽着张老爷的袖子哭哭啼啼，“明月她怎么受得了啊！”
本来苏氏都快要被张老爷给说服了，结果这妇人一打岔，成功重新激起了苏氏的火气。
她讥讽的看了妇人一眼，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的张家没了张夫人镇压，后院的牛鬼蛇神就全都跑出来作妖了。
“关在柴房她就受苦了？那明玉现在可是在鬼门关边缘徘徊呢！”苏氏态度强势的说道，“你还是现在赶紧的替明玉求神抱佛，保佑她平安无事吧，否认——明玉和孩子，其中一个出了任何事儿，我都要她一命抵一命。”
苏氏气势凶狠，语气强硬，别说那妾室了，连张老爷的脑仁都隐隐发疼，有些没法子了。
他瞪了妇人一眼，瞎出来胡闹什么！
“你给我闭嘴！”
“老爷，我又没有说错，他们闻家凭什么将我女儿关起来！”妇人被苏氏震住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依旧不死心，振振有词的说道，“这件事明月本来就没有错，夫人去世这么大的消息，自然是要告诉明玉的，明玉错过了这件事，等以后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难过？明月明明就是体谅明玉的心情，这才过来告诉她的。”
苏氏怒道：“那她就没有考虑过明玉的身体情况吗！如果可以告诉她，我们又怎么会瞒着！”
妇人哼了一声，“哪个女子没有走这一关的时候，生孩子本来就是去鬼门关走一趟，便是没有明月这一回的事儿，明玉生孩子不一样会……”
“你说什么！”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氏打断了。妇人的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而这个时候，是最忌讳那些话的，苏氏根本听不得这些。
她懒得再跟这个张家姨娘掰扯，对着张老说道：“你到底是来赔礼道歉的，还是上门说理的？”
张老爷一把狠狠将妇人拽到了后面去，示意她不准再说话，对苏氏和气说道：“自然是赔礼的。亲家母你别跟她那等愚昧妇人一般见识。”
那妇人说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固然有些道理，但理是那个理，其中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张老爷也不是傻子，现在他虽然愿意带着妾室来救庶女，却不代表他就是觉得她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只是不想让张家的脸面被庶女都丢光罢了。
经过那妇人这么闹了一通，苏氏已经不打算把庶女张明月交还给张家了。
现在张明月还在闻家呢，那妇人都这样说，等张明月回了张家后，谁知道张老爷会不会被枕头风吹得耳根子软，变了卦？
张明月和张明玉到底都是张家的女儿，若张老爷就是不收拾张明月，他们闻家也没什么法子，顶多跟张家撕破脸不再往来。
所以，苏氏决定，还是将张明月捆在闻家，受苦就受苦呗！
正好张明玉现在也在受罪呢，既然她姐妹情深，就让她和张明玉一起受最吧！等张明玉平安生下孩子后，再看张明玉的意见，将张家叫来，协商处理张明月。
苏氏的态度很坚决，并且是已经打了主意，并不打算和张老爷再商量，张老爷再怎么说也没用，门一关，就大剌剌的将张家的人全都关在门外了。
门外的张老爷被苏氏狠狠落了下面，火气自然只能发在妇人的身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等苏氏关上门，转头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她皱了皱眉头，等听见产房里面传出男子的声音时，声音发紧的问闻沉：“明玉怎么了？”
产房里面的男子的苍老声音，赫然便是老大夫的声音。他进去里面，肯定是张明玉出了大事儿，苏氏有些不敢想了。
闻沉的脸色已经一片苍白，他声音飘乎乎的说道：“明玉大出血……血流太多了，接生婆子止不住，大夫，大夫便进去了……”
他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回答苏氏的话也很是勉强，眼珠子都不错开的黏在了产房的门上，一颗心仿佛也随着张明玉进了产房里面。
让苏氏继续在外面干等着，她实在等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向产房冲了去，“我进去看看！”
……
闻芮怀孕的这几个月，什么事儿都是顺风顺水，稳妥得就像没怀孕似的，但等到了生产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都说生孩子是女人中最大的一个门槛。
“使劲啊！使劲！”
闻芮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摇头的幅度很大，但实际上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若不是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动作。
很痛很痛，闻芮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眼眶里流出来，经过脸颊最后滑落下去，浸湿了枕头，可她却哭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敢放声大哭，因为太认真的哭也会消耗力气。而她，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
“快快快，有没有参汤，再给她喂一些。”
“有，这就来！”
“让让……参汤来了……”
“哎呀，我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夫人再使点劲儿，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甄乔不知道自己的神智是否还是清醒的，她还在有意识的主动使劲用力，配合接生婆子生孩子，但她的五官已经全部失灵，眼前雾茫茫一片，看不真切，耳边的闹哄哄，只知道有很多人的声音，可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唯一能清楚听见的，只有“孩子”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