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门把手,心里想,我讨厌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我为某些明确的原因讨厌一个人,也会没有来由地讨厌无意中伤害我的人。
我讨厌妈妈,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却从不曾当好爸爸的妻子。我讨厌爸爸,讨厌他娶了她。我讨厌爸爸在她身上所浪费的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年。我讨厌令我产生怀疑的、我唯一在意的那件事。如果那件事是真的,我会永远讨厌他。
我已经厌倦了爱与憎恨。我讨厌肖恩,因为我明明应该讨厌他,而他却让我讨厌不起来。最讨厌的就是,他还给我带了汤。他不喜欢卡米,还用一种错误的、愚蠢的、遗憾的眼光看着我。
我甚至讨厌克莱尔。因为她,我外在的创伤几乎和内在的创伤一样多了。
我讨厌阿迪森夫人,讨厌她不是我的妈妈。
我讨厌丹尼尔的妈妈,讨厌她比我的妈妈还要糟糕。
我讨厌丹尼尔,讨厌他在该吻我的时候不吻,又在不该吻的时候吻了我,还在我嘴唇上实实在在地留下一些味道。
我把门打开一半,我讨厌我们两个人,让我以为只要能抚平他的伤口,自己的创伤就能愈合。
我看了一眼身后,对肖恩轻轻摇头——我妈妈没在门廊上——我看到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双手拢了拢头发,走向厨房。
搞定了一个。
“你爸爸?”丹尼尔问道。
“肖恩。”
丹尼尔看着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我,那样子就好像看到灯泡烧坏了之后的样子。
“你看看你。”
我无法想象他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又红又肿的皮肤,还有更红更肿的眼睛。很显然,我一直在哭,就像他一直在买醉一样。
“是,好吧,这是个糟糕的周末。”
“对不起,对不起。”他边说边后退,念念有词地转身走开了。
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道歉,可以说。我那可恨的坏心眼很想让他走,希望他回家,放任他让自己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去——他的表情透露出这种情绪。丹尼尔无法给我足够的力量去熄灭我对妈妈和其他那么多人燃起的仇恨。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鉴于这个原因和很多其他的理由,即使在他伤害了我之后,我也没法去伤害他。
“丹尼尔,等等。”我拉开房门,一半身体跨到屋外,压低声音,“停下,好吗?这……”我挥了挥沾满我脸上泪水的手,低下头,“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也不是因为你。”说着这些,我意识到一整天我都没想到过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收紧下巴,“为什么?你不该这样。毫无理由这么做,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开始。从没任何理由。”
“因为你和我都知道这不需要理由。”为什么要说这些让我又想哭的话呢?
他什么也没说,但看起来好像我以某种方式打击了他。
“我是不是该说对不起?”我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你应该让我自生自灭,不再帮我,不再对我好,不再——”
“所以当你喝醉时,我应该把你留在马路旁,自己回家?”
丹尼尔离我只有几英寸,微弱的嗓音丝毫没有减轻他话语的力量。他回答道:“是的。”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因为他所说的有些部分确实是对的。我应该不再尝试帮他了。有条我不能跨过的界线在那儿——我们都不该跨过的线。我们周围的世界还在继续,躲在我的屋顶上不会让事情变好,对我俩中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是。反而在很多方面,这样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了,昨天晚上就证明了这一点。
昨晚……我的视线从丹尼尔身上移开,一只手抱住自己,希望……事情会有不同。
“吉尔,”他的声音让我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那样对你,是因为我当时喝醉了……”他离我足够近,可以触摸到我。他也这么做了,手指轻轻放在了我的前臂上。他的手移动着,一直滑到我的嘴唇上:“我本不该伤害你,当你叫停时我该停下来。”
我怀疑昨晚在他家厨房劝他少喝的酒反而让他喝了更多。“也许吧。”我低声说道。看着丹尼尔退回去,低下头。
他完全没看见肖恩拧动了我握在手里的门把手,那动作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告诉他。我瞥见肖恩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整个眼白都快瞪了出来。我的心不由得一跳,他的拳头已经“砰”的打在丹尼尔脸上。
事情发生得很快,不像电影里那样,镜头移动着拍到每个人的完美反应,然后再把袭击的各个镜头组合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像拳击那种猛烈,有的只是运动鞋在水泥地上打滑时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混合着呼吸声和痛呼声。肖恩被打得唾沫横飞,是唾沫和鲜血。
我万万没想到,我会是面对别人打架而被惊呆的那种人,傻傻站着的无助的旁观者。但我真的,就是愣在了那里。
随着“嘎吱”一声,肖恩应声被打倒在地,他的鼻梁被丹尼尔打断了,我尖叫起来。
“住手!住手!住手!”
那一刻,我完全没考虑丹尼尔——他这样打人,一定是脑子里想着什么事——或者是他又喝多了。我只看得见肖恩躺在地上,鼻子里鲜血直流……把他的衬衫都染红了。丹尼尔退到后面准备再打一拳。
他还没来得及再出手,我就一把冲过去拦住他。他猛地挣脱出来,留我跪在肖恩旁边。我又向丹尼尔扑过去:“离他远点儿!”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和昨晚我对沙发上的他说的那句太像了,还是因为他看见肖恩猛地挺身挡在我们中间。丹尼尔愣住了。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肖恩伸出一只手臂揽住我,想要保护我,他的眼睛被打得惨不忍睹。丹尼尔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蹒跚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面无表情,好像他根本就不再在场了似的,只剩下一具躯壳,一些空洞、虚无的东西。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