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低泣的声音,哭声悲凉,婉转痛戚,甚是抑郁。
只觉得心中也徒然而起悲凉之情,难以抚平,几番挣扎,纵使我有三头六臂,折腾这么几回,又是中计,又是中毒的,早就想以此昏睡,要不然还得醒来想想怎么面对叶景宸。
那哭声依旧不止,回荡在我耳尖儿上,又酥又麻,犹如哭丧,接着便是飘然而起一阵药味,钻进我的鼻子里,卷起心中莫名怒火。
“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我猛的坐起,就看到冰儿那丫头哭的鬼样,端药的手微微颤抖,她顿了顿,又是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
“小姐啊!你再不醒来,冰儿眼泪都要哭干了!”
我瞧她嘴巴瘪瘪的委屈模样,满腔怒火被浇个干净,只得反过来哄着她:“好啦好啦,你这丫头也忒实在了,都说这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还没死你就哭成这样,改日我若是去了,你还不哭成人干啊。”
“呸呸呸!”她整张小脸都皱在一块儿:“小姐若伤分毫,冰儿万死难辞其咎,那还轮得到成人干呐!”
她嘟着小嘴,扯着我的衣袖,眼角还拖着泪花:“小姐,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死,你若死了,姑爷肯定第一个不放过我……”
说到后边她的声音放小,心有余悸的带着颤抖。
我不知道话题何事偏到了“生死”上,对上冰儿那丫头哭红的双眼,还是没舍得问她叶景宸是如何发现新娘被调包的,毕竟这里识得我相貌的人只有冰儿一人,可是这盖头进洞房才能掀,莫不是这丫头还闯到婚房里头偷看啦?
“小姐,要不咱们先喝药?”
她凑过来试探的问我,我眯着眼看着那碗黑布隆冬冒着白气的东西,最终还是一把推开了它。
“这药是叶景宸叫你煎的吧,拿走拿走!最闻不惯这味儿。”
闻着就苦成这样,吃下去还不得苦死,叶景宸定是糊弄我的。
冰儿掩面偷笑:“是莫神医开的。”
“鬼谷山的莫神医?”
我半张着口,鬼谷山是个死人谷,荆棘丛生,万籁俱寂,常有邪祟鬼魅出没,凡是进林者,大都有去无回。
只因着那儿住着一位神医,且有个规矩,能完好无损见到他的人,他才会医治,所以即便知险,人还是一拨儿一拨儿的上。
“当真是鬼谷子来了吗?快带我去,我要见活人!”
作为一枚忠实迷妹,见到粉丝一定要上的!
冰儿忙拉着起身穿衣的我,急道:“您冷静点儿,是鬼谷子的弟子莫神医。”
“弟子?”
我迷糊了,他不是不收弟子的嘛,不然我早报名了。
“夫人可醒了?”
我循着温柔的声音望去,却见一肤白貌美的青衣男子正负手立着,那如出水芙蓉般的清冷俊美,在加上弱不禁风的摇曳身襟,颇有几分断袖之疑。
我被齐泽给弄得后怕,这便如女子般容貌之人都甚是可疑。
我呆呆坐在床边打量着他,他已是俯身为我切脉。
我看着他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被长而微卷的睫毛浅浅掩着,倒生出几分妩媚。
稍许,他起身作揖:“夫人毒虽已解,身子尚虚,良药苦口,望夫人为身子考虑。”
我没搭理他,跳下床凑到他身边,入鼻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我不禁使劲嗅了几下。
“神医又不是女子,何以用香?”
他慌乱的向后退,避开我的审视的目光:“我从不用香,许是药味吧。”
“哦~原是药香啊!”我摸着下巴,狐疑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
他又是作揖:“莫子岚。”
我瞧着他虚礼甚多,便又自行做到床边,以示我还是个病人,不易回礼。
他也不甚在意,只匆匆抬眸瞥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夹杂着不甘、好奇、无奈,还隐隐渗出丝丝忌惮。
着实复杂的眼神,让人难以捉摸啊!
他又是行了一礼,道:“我去向庄主回话。”便退了下去。
我问冰儿:“他真是莫神医的弟子吗?我看着不像啊!”
“是真的,我听说前几年老庄主病重,姑爷便只身一人去了鬼谷山,请来了鬼谷子,为老庄主续了几年的命,当时莫神医已是他的弟子了。”
只身一人?
我咽了咽口水,这小子真够狠的,不好惹啊!连死人山都敢一个人往上冲?
我一咬牙,风呼呼吹过我耳边的碎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谓福祸相依,早死晚死都得死!
“走!”
冰儿顿住端起的药碗:“去哪儿?”
我仰天,目光坚韧,嘴角透着不知名的颤抖。
“去见叶景宸。”
……
冰儿这丫头做事果然利索,不一会儿就将一个模样周正,瞧着甚是精明的小姑娘到我面前。
她向我使着眼色,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她现在是我们的人。”
我不言而喻的与她对视一眼,再看向那小丫头:“叫什么?”
“喜宝。”
“好!好名儿!正合我意!”
她害羞的笑笑,对我道:“夫人,奴婢带你去庄主那儿吧。”
我随手披了件衣服就与她们走出去,刚一出屋,便整个怔住,高楼亭宇,树影婆娑,院子抵得上两个武家练武场。
我连连感叹:“喜宝,你们闲云庄那么有钱的吗?”
喜宝附身笑道:“东园比西园是要大些,但已是算小的了,待夫人去了庄主院子里,比这里要大的多了。”
“呃……”
好吧,闲云庄富得漏油这点我早在看到那几十箱黄灿灿的提亲礼就看出来了。
喜宝一路上与我叮嘱,我听的不厌其烦,像极了阿娘的语气。
冰儿听得倒是认真,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
“是吗?真有那么多女人来提亲?”
“是真的,早年间有许多,南安国的公主为了嫁过来,身着嫁衣立在城墙逼庄主娶她,差点儿掀起两国之战呢。”
冰儿目光凌厉,暗暗咬牙:“果真是不要脸的小贱人!身为公主居然逼人家娶自己。”
“还有去年,长安史家的嫡长女去宫中选太子妃,一眼看中了我们庄主,因史大人不肯,写下非君不嫁四字便思念成疾,香消玉损了。”
我听的是胆战心惊,合着跟他有关系的女的都不得善终啊!
“真是一群不知廉耻的女人,还非君不嫁,恶心!小姐,你别急,您与姑爷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他又这般在乎你,那些个狐媚子,再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姑爷的心!”
“啊……是吗?嘿嘿。”我挤出一个官方假笑。
总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喜宝在一旁安慰着我:“夫人放心,这些人庄主从未放在眼里过,或许他都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事。”
我苦笑,继续打着哈哈:“是吗?那他心真够大的。”
估计到时候我莫名其妙的死了,这厮都还不知道,反正他眼里从来只有他自己。
冰儿摇头叹息,对喜宝说着悄悄话:“小姐这是伤心了,以后再有情况就告诉我,下次再遇到这种女人,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说着她双眼猩红,透着邪恶的光芒。
我拍拍她的肩膀,好心提醒:“老冰,以后说悄悄话别当着我面说,行吗?我怕。”
她谨慎的点点头,眼尾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在探测我的共鸣。
“你别这么笑,我可不赞同杀漂亮小美眉啊!”
她退回去,一副自讨没趣的模样。
喜宝这丫头一路上有说了好多叶景宸的丰功伟绩,都是俘获了多少迷妹,那些女子又是如何忠烈,如何痴情。
反正总结一句话,每次都得死人。
听着冰儿恶毒的咒骂,终于到了叶景宸院子里,她俩终于不再一唱一和,只因着这院子里站了好多死士。
叶景宸的手下那日在知府就已经见识到了,个个残忍无道,武功皆是上上乘。
我示意她们停下脚步:“你们就在这儿等,我一个人进去。”
我刚起步,冰儿急忙抓住我:“小姐,跟姑爷说说好话,毕竟也是他救了你。”
我瞧她吓得直哆嗦,摸了把她的头发:“放心,我知道。”
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她们,她们站在原地,目光悠远哀伤,我撇嘴,我又不是去送死,她们干嘛一副我再也回不来的模样。
刚走到屋外,两个黑衣人提剑拦住我:“来者何人。”
我清清嗓子,壮了壮胆:“里头是不是叶景宸,我是他媳妇儿。”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剑,其中一个进去禀报。
我看向另一个黑衣人,本想着先探探军情,见他面无表情,满身杀气,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巧这时一个老者过来,我定睛一瞧,嚯!这不是权叔嘛,老熟人了。
“权叔!”
我顿时有些兴奋,毕竟这闲云庄我是真没什么认识的人。
“是阿欢呀,长大了,权叔都认不出了。”
我看他身后还带着个端着药的小厮,不禁问道:“权叔,你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是我们少爷。”
权叔是叶景宸身边的老人儿了,从小到大都在他身边照顾着,当初叶景宸去楚家,也只带了权叔一人。
“你怎么不进去啊,少爷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我瞥了眼依旧无所动容的黑衣人,无奈一笑:“他们不给我进,我有什么办法。”
权叔心下了然,对黑衣人道:“这是夫人,你们不得无礼。”
“属下只保护大人安全,望见谅。”
我看向权叔耸耸肩。
权叔略有些为难的扯了扯嘴角:“你也别在意,你们成婚那日出了那样的事,这里的人还不认得你,况且,少爷经常被人偷袭陷害,以至于这些人不得不警惕。”
话音刚落,里头那个黑衣人便走了出来,脸色明显差了许多,铁黑铁黑的。
“大人吩咐,日后夫人来,无需阻拦。”
另一个也自动让开门,我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挽着权叔的胳膊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不知点着什么香,入鼻就让人神清气爽,方才还算牵强的身子不知不觉爽朗的不少。
里头摆设雅致,不似这闲云庄外头过于奢华。
我死死挽着权叔,权叔挣扎不开,只得苦笑:“夫人,去见少爷吧,您这样挽着我……少爷会不高兴的。”
说的也是,到时候又得吃醋怪我抢了他的权叔,这小气性子想来也没变。
我走到里屋,见他正端坐在案前看书茗茶,见我来了,才微微抬眸瞟了我一眼。
我全身上下如触了电一般,打了个哆嗦,直直站着,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权叔上前,让人把药放下,吩咐着:“少爷先喝药吧,小心身子。”
他点头,淡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权叔临走之前还送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咬咬牙,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时,当真是出奇的冷,主要多年未见,也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师叔……”
他忽而抬头,满是质疑的目光。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我一样没少,已是担不起“师叔”之名了。”
我想着开口,差点咬了舌头,不过我也没得反驳,这是事实,那该怎样唤他?叶先生?叶庄主?
“嗯……那我该叫你什么。”
先生说过不耻下问,要不然我叫错了,他还得生气。
他看着我,又是低下头看书,语气里透着无奈:“算了,随你吧。”
我想着他在生气:“别啊,你倒是说说,日后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是不是。”
他不紧不慢的端起案上茶盏轻抿,继而道:“那就……夫君吧,再不济相公也行。”
“呃……”
我瞬间一股恶寒,叫了十几年的师叔,突然换成呃……这个,估计不用等他把我克死,我自己先被自己膈应死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了?”
他慢慢勾起唇角,冷冽的目光随之而来,我立刻摆手:“不用了!如此称呼甚好,可我觉得不够亲切,不如与从前一样唤你阿宸吧。如何?”
半晌,他点点头:“也可。”
吁——要命嘞,冷汗直冒啊。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语气没有起伏,目光依旧看着书面,只是从进来到现在那面都没翻过。
说,说,说什么呢?总不能实话实说吧,不知道那小娘子说了多少,我也不好接啊。
我看着权叔方才送来的药,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先喝药吧,身子要紧,瞧你,整天生气,气坏身子了吧。”
我将药端到他面前,他眯着眼看着我,接过药碗:“确实气的不轻。”
他端着药一饮而尽,终于放下了书:“你可知我为何喝药。”
这我哪知道,估计是祸害的女人太多了呗。
“为你运气逼毒之时,你说的那句话让我一时分神,伤了心肺。”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有没有搞错,算在我头上。
我赔着笑,心里有些恼火:“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笑了笑:“楚离欢,逃婚,换人,冲喜,中毒,你不准备解释解释吗?”
这么一算下来,还是我不占理,算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叶景宸,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阿爹逼着你娶我,所以我才想着换个好看的给你,虽然我知道那个女的就是化妆化出来的,但也总比我嫁给你这种有悖伦理的事强,谁又能想到那小娘子这样不道德,根本不同我说她是嫁过去冲喜的,这才出了这些事。”
我讲着讲着忽而鼻头一酸,有些委屈,毕竟没人能理解我的处境,谁又为我想了一星半点。
“你也别怪我阿爹,他这辈子就我一个女儿,自然犯糊涂,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还有,你别生气,这件事跟那个女的还有齐泽又或是知府满门都没多大关系,错在我一人,江湖之人,义字当头,我楚离欢虽称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也绝不做伪君子。”
我觉得自己真是满腹委屈,却也只无从倾诉,这世道,果真还是凶险环生,做君子太难了!
我擤擤鼻涕,再看向他,之见他满脸黑线,嘴角还僵着方才的似笑非笑。
许久,才落下一言:“我何曾说是你爹逼着我娶你的?”
“不是我爹?难不成是我阿娘!”
我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瞬间拨开云雾,之前我总是想不通我阿爹那样重视伦理纲常之人怎会让叶景宸娶我,若是阿娘的想法,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想来我真是个万人嫌的,嫁不出去就算了,还得从身边人下手,逼着人家娶,太悲哀了。
我突然觉得周身空气渐渐变冷,才发觉是叶景宸正慢慢靠近我。
他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似乎是他陷入了我的目光中,对视许久,他凛冽的目光才缓和开来,最后还是化为一笑。
他压抑着语气:“楚离欢,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唉,想必他也很委屈很无奈吧,被迫娶自己的侄儿,他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我也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啊!
我回过神时,他已然起身,负手而立,脸上多了几丝惆怅。
“我说过,待你醒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问问问!”
无非是怎么取消这门亲事,接下来该怎么办,问呗,反正我一时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大家一起商量。
他顿了顿才道:“我为你疗伤之时,你说你爱我,是真是假?”
“这还有说嘛,当然是假的,主要我做了个诡异的梦,你放心,我将你视作长辈只有尊敬之意,别无他想!”
我信誓旦旦的看着他,他却黑线愈深,眼底暗藏阴鸷,语气也变得冷冷的。
“很好,楚离欢。”
这是夸吗?为何有些瘆得慌?
“第二个问题,若并非你爹娘,你可会嫁给我?”
估计是生怕我也跟那些女子一般会深陷他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吧,真是多余的担心。
“不会的,我跟你保证,我对你从未动过半点心思,半点都没有,这下放心了吧。”
我拍拍胸脯,他阖眼,不知掩下了怎样的情绪,只是嘴角那抹诡异的冷笑有些毛骨悚然。
“很好,非常好,楚离欢。”
为什么他夸人总是瘆得慌。
周身空气持续降低,冷的我直发抖,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啊。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叶景宸,我回答的让你不满意吗?”
他转过身,对我莞尔一笑:“你说呢?”
“哈哈,是我回答的过于仓促了,其实也不是半点都没有啦,像你这样有魅力的人,谁能不动心啊!”
我差点忘了,这厮最注重就是自己的人气,当初在楚家之时,非得将每个人都受到自己石榴裙下才肯罢休,我若是说我半分心思都没有,肯定让他觉着失了面子。
他还是冷冷笑着,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伸出两指拨开我额前的碎发,深邃幽暗的眼底不知在隐忍着什么。
还能是什么?杀气呗!
“楚离欢,第三个问题……”
我屏气凝神的盯着他,这怕是我保命的问题了。
他忽的一滞,自嘲的笑笑:“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怔住,对上他的眼,蕴着水汽,却灼热让人难以忍受,可那里面始终深深映着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