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
春
今日天气晴朗，千页城中的浓雾消退了八成，就连终日被白色封锁的海面也变得适宜通航了。
涅娅?莉莉丝用一晚上处理完地下的烂摊子，为了消解那留存在肺部的沉闷空气，她登上了一座尖塔的顶部，让全身沐浴在晨间的暖阳与海风之中。
俯瞰整个城市，深色塔林与蔚蓝深空形成鲜明对比，朝阳面映射出的暖色调又让整体不至于凄凉，可以说是个令人心神舒畅的景色。
然而这并没能让涅娅开心起来。
消失的海雾让她心生忧虑，将重要之人与危险阻隔开的壁垒突然不见了，她将目光投向大海，祈祷对方不要前来。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扎起辫子，头发被风胡乱地拉扯着，和她的心一样散乱而无序。
“骚动已经扩散，这里不能再久留了。”
望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警卫，她轻声对四只乌鸦说道。
“走吧，去北方，那里的城市更加繁杂，作为我们的巢穴再合适不过。”
说罢，她一跨步，便又投身于尖塔丛林中。
飞行是乌鸦魔女天生的力量，无需咏唱或法阵，她的背部便凭空展开出一对黑色羽翼，借着气流，如同一道黑影在楼宇间奔驰而过。
不消片刻，她与乌鸦们便飞抵千页城北端，混入石像鬼邮差们远行的阵列，向北方的魔窟去。
*
十三阶梯联邦由十三个建立在克拉格勒斯大沙漠周边的国家组成。
这个联合体的领导者是黄金王，克莱克特?皮埃尔伯恩特（Collector?Pierrepoint），当世公认的神明，世界首富。
这些资产不是他以神力创造的，而是他登神之前的成就。
全归功于他的财力、远见、强大的决断力以及最重要的执行力，他在联合成立的初期就大力发展铁路，在这片沙漠上将十三个国家连接了起来。
这些铁路被取名为『廊桥』，寓意在连接两地的同时，给人以阴凉与闲适。
列车整体模仿巨型沙虫的结构，流线型车身，每节车厢都有高度密闭性，底盘整个抱在铁轨上，就算铁轨因为沙暴被掩埋，列车也能钻入地下，在沙砾中潜行。
列车内部则被设计成就算在这锅底般的沙漠中，也能给人以舒适的乘车体验，当然仅限于B等舱以上，而且票价昂贵。
那么，有豪华的技术，有达官贵人，时常也携带着昂贵的货物，这辆跑在广袤沙漠中的列车当然也会吸引不速之客。
沙匪。
这些沙漠强盗在铁路没开通之前猖獗无比，国家之间往来的商队必须有军队或佣兵的保护，否则就是找死，而就算这样，一路上也会遇到五六波沙匪的埋伏，可谓九死一生。
在铁路开通后，他们的数量锐减，一方面是路线固定了下来，不同沙匪之间开始争斗与合并，另一方面因为黄金王的力量，在『偿还者』的围剿下，小规模的沙匪都绝迹了。
久而久之，优胜劣汰，剩下的沙匪，都变得狡猾又强大，善于潜伏与突袭，成为了人数众多的专业集团。
不可能每一班列车上都有『偿还者』看守，他们会计算出最好搞的那列车，有时甚至会周密筹划几个月，大赚一波立即收手，绝不拖泥带水，留下的只会是一辆空车。
他们很危险，但总比以前好多了，当今遇上沙匪的概率就和中彩票一样，加上列车既舒适又安全，如此就变成了国家间旅行唯一推荐的选择了。
这日，第1256号列车从大矿场出发，途径号称“大铸造厂”的卢丹，目的地是商业国家克肯。
这辆列车上没有『偿还者』驻守，但车头车尾以及中部都配置了一名『追偿者』，共三只王级的存在保护着所有人的人身财产安全，足以让人安心。
列车已经行驶了两小时，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行程，正值中午，室外温度高达三十八度，完全不像是春季。
透过真空玻璃向外看去，只有金灿灿的黄沙与能把人晒伤的烈阳。
涅娅勉强将视线上移，投向那湛蓝的天空，通过魔女特有的视觉，她看到了那些白色的平行线。
它们是白蜘蛛的撒出的网，通过它们，白蜘蛛的力量可以从高空直接传输给她的教众们，这些线没有实体，仅仅是一种轨道，也没有任何监视观察的作用。
但为了保险起见，涅娅还是拉上了厚实的窗帘，让房间暗了下来。
这里是A等舱，作为最豪华的商务套房，它可以根据客人的种族与喜好定制任何款式，比如添加水箱、可食用家具、高温、完全隔音、数倍安防，甚至可以为巨人族提供空间扩展。
涅娅登车时用的是一位吸血鬼女爵的身份，并且是最常见的吸血蝙蝠型，这种寿命较长的种族就算几十年没有动静也不会引来怀疑，同时，这也使她用面纱掩盖面容变得合理，并顺理成章地将包厢做了改造，使其改为暗色调并隔音。
在魔女时代，涅娅有着暗夜魔女的称号，在旧时那些昏暗无光的漫漫长夜里，她可以说是无限且无敌的。
可随着时代的变迁，科技与魔法不断发展，涅娅也不得不变得与时俱进了。
“八芒星……”
涅娅一手托着下巴，念出了追捕自己的组织的名字。
这个宗教组织占了全世界宗教的70%，就连偏僻的小村落都有他们的驻扎。
然而，正因为他们有神作为后盾，所以藏身在由另一个神支配的城市中才是明智之举。
这次，涅娅的目的地是发展中国家——克肯，那里是个十字路口一样的地方，她曾在那里呆过一阵子，发展过一些关系网，不过那也是十年前就解散掉的东西了。
相比联合中另一个中枢国家斯莱雅，克肯这个国家可以说是混乱的，它首都的统治能力可以说等同于无，各个城市之间常年是对抗关系，明面上关卡严密，有着剑拔弩张之势。
而暗地里，每座城市都盘踞着几个帮派组织，它们的结构庞杂，在社会基础生活上，几乎取代了政府的职能。
将这些城市联合为一个国家的，与其说是政党派别，不如说是一个国家级的黑市网络。
但这也是十年前的状态了。
“叩叩。”
听到有人敲门，涅娅便从床上坐起，快速整理好衣裙。
“女士，您点的餐到了。”
“进来吧。”
推车的是一位穿着传统女仆装的服务员，她对房内的暗度没有半点不寻常反应，看来平时没少招待奇怪的乘客。
午餐是惠灵顿牛排与墨鱼汁意面，涅娅吩咐过不需要鲜血，所以饮品被换成了红酒。
“餐已上完，请享用。”
说罢，女仆离开房间，前往下一个包厢。
门刚关上，涅娅就拿起叉子把面条往嘴里送，这吃相完全配不上她所穿的衣服。
四位骑士都对此见怪不怪了，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失去记忆的这十年之中，涅娅都是这种样子的，完全不拘礼节，维洛斯也和她半斤八两。
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饿的，毕竟在地下呆了那么多天，没一顿正经饭。
十五分钟不到，涅娅就把盘子清干净了，她抹了抹嘴边的酱汁，满脸幸福地躺倒在床上。
“叩叩。”
半睡半醒的涅娅听到了敲门声，比之前更加急促。
（大概是来收盘子的吧。）
涅娅赶紧坐正，虽然她在熟人面前毫不在乎，但对陌生人还是比较拘谨的。
“请……”
这次没等她说完，门就被拉开了，那里站着的是个体态粗野、相貌凶恶的男人。
情况似乎不太对。
“你耳朵聋了没听到广播吗？这列车已经被我们劫了，给我滚出来！”
这男人左手拿着一把大口径左轮枪，一边谩骂一边伸出右手，想要抓住涅娅的肩膀，把她拖出去。
涅娅瞬间就理解了情况，眼前男人的力量超越一般人，应该是什么常驻能力；枪膛里是大口径银质子弹，一发轰爆普通吸血鬼毫无问题；他身上的衣服似乎织进了钢丝，有一定防护能力。
（但也仅止于此。）
男人的视野突然暗下，如同本来就昏暗的房间里弥漫起黑烟般，让他一时分不清方向，而且，不知为何他忘记了扣动扳机。
“哐当。”
那是枪和男人的双手掉落在地的声音。
“诶？啊！？啊啊啊啊——”
剧痛让男人跪倒在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奋力呼救，但他的喊叫并没能惊动走廊上的同伙。
从房外听来，他悲惨的尖叫声是模糊不清的，完全与列车的隆隆声混杂在了一起。
黑暗开始进一步蚕食他。
他惊讶地发现痛感消失了，但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都感到麻木、瘫软、使不上力，就连把头从地板上抬起也变成了奢望。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转动眼球，望向斜上方，然而失血过多和意识涣散已经集齐的他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这种目盲状态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弥留之际，一个“幻象”通过他的瞳孔映入脑中。
男人已经想不起刚进房间时看到的是什么了，但那绝对不是真实的。
眼前的东西是比黑暗更加黑暗之物，仿佛藏于世间阴暗角落的，一道通往深渊的纤细裂隙。
其边界不断吞噬着有形体之物，将它们扭曲为无形。
其深处有种强大的引力，若不奋力抵抗，则不管是灵魂还是心都会一去不复返。
男人根本无力抵抗，在丧失了身体的全部知觉后，他的意识也逐渐消解、融化、流入那缝隙。
然后他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