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适合修行，你很笨”
“你是个聪明人”
王阳明一愣，这是他第三天来看这个少年了，却是第一次开口搭讪。他很喜欢这份背靠着怒焰滔天的大海，在海滩上写字的少年脸上的安静，只是他有些想不通少年的话是不是在讽刺他。于是他又很认真的说：“你经脉太细，很难修行”
“我知道，再解释只能说明你也很笨。”
王阳明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仿佛是刚认识一般。脸很稚嫩，眯着眼睛，让人看不见内心的波澜，海风吹拂着算不上白皙的脸颊，嘴角下有一个心形的伤疤，个子只到自己的肩膀。衣服残破却干净的可怕，背后背着一只木制的叉，橼头凸起收束，倒像一支笔，笔尖指天，在随风飘飞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难道你认为离垢只是干净么？”王阳明突然想到一点，哂笑问道。
“你能教我修行么？”没有理会王阳明的打趣，少年怔怔地说，难得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浑浊的可怕的眼，却透出澄澈的光晕。
“我是理教的人，想来你可能不知道各宗教派”王阳明淡淡的说，他知道南海畔只是他的驿站，完成大司院的任务后就会离去。少年的资质真的不好，他恐怕完不成马继光的嘱托。
“我知道，光叔是理教的人，你来找我，你就也是”少年没有放弃，脸颊泛起的红晕遮不住内心的躁动。
“他是大都大司院的人，而如今的大司院已经搬到了京都”抬头看看天，走到阴影下，尚未被泥沙掩盖的砂石上镶着一个字，那是一个“人”字，王阳明抬了下八字眉。
“我二十八岁才中第远行，夫子说我很笨，我怕教不了你，虽然你的雪山不高，但你的经脉脉太细，经脉迈不过雪山自然也碰不到天地的物外。”望着少年失望的眼神，稍稍降下眉头“但是我可以让你看看那个世界，而且，我带了不少书”
“谢谢，我会报答你的”少年认真的说“我叫江流”
“修行就是纳天地，修行到高处可以与光同行，与世同存，书里是这样写的。若一个人能感知外方天地，便可修行，修行分为五个境界：离垢、远行、不动、无为、无上至。除了无上至我没听过有人达到外，无为世间大抵是有几个的，两寺一庙一院首，一船一剑一山人。他们都有无为，无为也有高有低，此间庙的此间真人能把道痴大和尚赶到极北，是厉害些的。”
海风拂过卷起几粒沙尘，伴着海腥气拂过。王阳明向前踏出一步，周遭的空气一滞。
“离垢，说不上精妙，只是能够让你连接天地，化身天地一淼，可以吸纳元气，有吸便有呼，浊气自然就离开了。但要到达离垢境，需要全身经脉突破雪山到达气海”抬眼看了一眼江流，叹了口气
王阳明迈步向前，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几米外的树荫外
“风于脚下，水于指尖，远行后，就是真正的修行了，可操控一些天地之物，有了剑修、刀修，念修。”
“不动，愚钝，只看到几块门砖，尚未入此境”王阳明一个跨步回到江流身边“其上的境界，自然是越来越厉害。”
看着眼前一直沉默的少年，能让他看到那片海也算是圆了他的梦，那座山不高可是仅凭他的溪流又怎能越过，水流向下，不满不溢。司院的夫子还有诸位师兄都说自己笨，但他知道那只是长辈们批评自己浪费天分，做了很多他们眼中奇怪的事，为了格物致知，格了三年竹子。而眼前的少年……
似乎是，真的笨。
想想鼻子发酸，拿出腰间悬挂的酒壶，那是一个想收他为徒的老道士给他的，他嫌弃道士长得丑，收下酒壶却没进庙。想来自己不似夫子说的那么笨，心里的压抑便缓解了少许。目光向下，最终落在了沙滩的那个“人”字上。
“你为何一笔写下这个“人”字，人可是有两笔，不规整看着总是有些别扭”嘴里灌着酒。含混的说。
仔细凝神，心想“倒是有一股生命力，忽有一道杀气，端是奇特”
“我写了三年的字，写两笔中间有停顿，那是段不受控的时间，我会被杀死，小黑子也会被杀死，还有我的青青也会被杀死，我想让他们活，我只有他们，他们也只有我，那便不能死，我讨厌不受控”摸着嘴角的伤疤，插下手中的叉，看着王阳明手中的酒壶，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喝一口酒才应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而且，我很笨，不节约时间，会活不下去……”
江流拿起爬到脚边的断尾乌龟放在肩膀上，“节约了写字的时间，我修行就有了时间”
王阳明抬抬眉毛，显得更囧，有些木讷又有些无奈。想着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又有些恼，看着龟壳里伸出头的乌龟，哑然一笑。
“罢了，我带了些书，若你想看就去龙波将军府自己看吧……”悬壶提剑，留下一阵风和一句承诺。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大司院，王阳明是个聪明人……”时断时续，迎着海风飘来，这句话很倔强，也有倔强的实力。
乌龟笑了，缓缓伸出爪子抓住江流的衣襟，留下的这阵风有些大，它不想掉下去。少年继续写字，擦字，写字。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转头对着乌龟说：
“青青你看，少爷我说过，骗人的“人”，从来不用写第二笔。”
看着乌龟缓缓把头伸进去，江流笑道“别装深沉，快夸我”
青青自然不让他如愿，头窝在壳里不出来，心想：这啥都让你装完了，哪里还用得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