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沈箦青苦笑,“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小时候在普惠寺住了那么久,竟然习惯去竹林?幸好当日你没有出事,否则……”
否则他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人依偎在别人的怀里,独自一人体会痛苦的滋味。
可,若是当日络纤雪出事了,他想必也不会这般痛苦吧?
毕竟,彼时的沈箦青还没有对络纤雪产生感情,那时候的络纤雪,死了也就是死了,如同千千万万个无辜丧命的妙龄女子,实在是不值得他伤神。
络纤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道谁知道几人之间的纠缠,竟然是这般滔天的阴谋。
“所以,秋猎之时,应当是你得到了摄政王的密信,要你回卫国,因此你便做了这么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几节白骨,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夏祁安接着验证着自己的思想。
“是啊,毕竟,我也算是被夏祁修和夏祁玄紧紧盯着的人,若是莫明其妙地失踪了,必定会引来不少的麻烦,索性,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我死了便是死了,不死,也是死了,旁人在没有猜疑的道理。待到沈觉被埋了,赵令和韩墨也还会被人观察一段时间,可一旦过了那个时间段,便再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此时便是他们的脱身时机,”沈箦青不徐不缓地说着,忽的极为认真地瞧着夏祁安,道,“夏祁安,不适合官场。你的性子太直,身份也太特殊,你最好早些辞去兵权,安安心心地做一个闲散王爷——你死了自然不打紧,可若是连累了雪儿,我定然不会放过你!”说着沈箦青的语气严厉了起来,夏祁安则是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何况,我本来就没有那么重的得失心——此次回国,我便想父皇请旨,请求解甲归田,之后安安心心地带着雪儿,过富贵闲人的生活,只是,你确定,你能够不放过我?”
“你这又是何意?”沈箦青故作不解地看着夏祁安。
夏祁安似笑非笑地睨着沈箦青,道,“韩墨,赵令。何为韩墨,何为赵令?”
络纤雪不明所以地盯着夏祁安,复又看看沈箦青。
沈箦青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神色却淡漠了起来。
他自然是知道他父王的打算的。
否则,在与他父王的计划中,上前勤王、杀了李步天的,也就不是他了。
“天子御宝称为翰墨,天子命令成为诏令,”夏祁安哭笑不得地望着络纤雪,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摄政王的意思是,让你称帝吧。”
“楚王慎言,我摄政王府满门忠烈,你怎可血口喷人?!”沈箦青厉声道,似乎真的是被污蔑后,气急败坏地反驳。
夏祁安依旧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沈箦青。
沈箦青横眉冷目地瞧着夏祁安,终究还是在瞧见络纤雪的那一刻,语气和缓了下来,“雪儿,日后,好好地活着,切莫再意气用事了。”
络纤雪不置可否。
沈箦青笑了,道,“今日一别,余生再难相会。本世子尚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着沈箦青却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瞧着夏祁安道,“夏祁安,我与雪儿相识数载,却发乎情、止乎礼,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我未曾对雪儿做出丝毫不该做的事情。今日告诉你,便是想要提醒你,我虽然今日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可,若是他日你对雪儿不好了,我必定将她带回卫国,做我沈箦青的妻,名正言顺的妻!”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夏祁安略抬了抬下颌,满脸倨傲地回答。
沈箦青遂走上了马车。马车掉头的那一刻,沈箦青掀开了车帘,深深地望了络纤雪一眼。
络纤雪与沈箦青对视一眼,扭过了头,埋在了夏祁安的怀中。
沈箦青放下了帘子,手里面,是一根已然不复青翠的竹枝。
这竹枝,还是许久之前,他在普惠寺里面,从络纤雪手中强取豪夺拿过来的。
也是前几日,他放在梳妆台前,被络纤雪偷偷地放到了一旁的那根竹枝。
罢了罢了,天意如此,不该强求,他还是想想,该怎么面对暴怒的父王吧。
毕竟,将络纤雪送回去的人是他,杀了沈箦奥的也是他,沈亨知道了,怕是要暴跳如雷地将他狠狠地惩戒一番。
想着想着沈箦青笑出了声。他依旧是闭目养神的状态,心头却隐隐地腾起了一股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此番回国,一是因为沈亨的打算,要为国效力;二来则是为了自己和自己无辜惨死的生母报仇!
当日里的那碟子糕点又夫现在了脑海中,沈箦青捏着簪子的手紧紧握起,连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今日已经杀了沈箦奥,下一个,便是沈泽淇了。他便当着那女人的面,将她视若珍宝的儿子一步步折磨致死,如此,才好报了当年之仇!
如是想着,沈箦青又回忆起了当年生母临死之前痛苦的模样,当下与挚爱之人分别的痛苦也不甚浓烈了,反倒是一股子抱负的焦灼涌上心头,一丝丝都将他的心脏啃噬。
却说沈箦青虽然是苦大仇深,可不远处的络纤雪与夏祁安二人却是伉俪情深,你侬我侬——瞧着一脸羞怯的络纤雪,夏祁安舒了口气,心下又想起了接到消息时的紧张与害怕,于是将络纤雪拉开了几步,一脸严肃地盯着络纤雪。
只是还没有等到夏祁安开口,络纤雪便已经期期艾艾地抽噎了起来。夏祁安心一紧,连忙又将络纤雪揽到了怀里,小意安慰着。
络纤雪赖在夏祁安的怀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小声抽噎嘟囔着,试图打消夏祁安教训自己的心思。
只是络纤雪不断地抽噎着,却没有听到夏祁安的安慰,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紧张,于是偷偷地抬头望了夏祁安一眼,却只瞧见了对方含笑且无奈的表情。
心一紧,络纤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了夏祁安温润清朗的声音:“哭够了没?要是够了,咱们就回家,回去好好地歇歇。”
“……你知道我在装?”络纤雪皱着眉问。
“嗯,猜到了,罢了罢了,我的错,不该信了你会乖乖待在家里的鬼话——现下,夫人,能否同为夫一起,回家?嗯?”
“……当然可以,”络纤雪破涕为笑,“你真的不追究了?”
“追究也要等到回家了再说,回家了,瞧我怎么收拾你!”夏祁安失笑,抱起络纤雪跃上马,凑到了络纤雪的耳边轻轻地开口:“当日我与你同乘一骑,你还百般的不乐意,今日可不准使坏了——驾!”
数骑绝尘而去,络纤雪闭口不言,只是微微笑着靠在了夏祁安的怀里。
真好,他还在,自己也还在,春光明媚,凉风习习,正是一派好景致。
此生,有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