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老人节,钢厂组织退休工人体检,老余去了。体检后发生了件怪事:连着几个晚上做同一个梦。
体检几天后,陪伴多年的蓉儿突然不见了。
那天拿了体检单从医院回家,天色已黑,夜景灯亮得恍惚。他吃了一碗剩饭,胡乱洗漱后,点燃了一支烟,顺手抓过一本书翻起来。曾经的文学青年,如今仅残留阅读习惯。当年,文学是一面铜锣,敲得山响。如今铜锣缩成一枚图钉,钉在内心深处,秘不示人,偶尔触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老余喜欢泰戈尔,他的诗集,各种情绪都能找到对应的诗句,像善解人意的好友,又像浅浅喝几口清酒,心里有淡淡的温暖,有时,是怅然。
“假如您愿意,您就熄了灯吧。/我将明白您的黑暗,而且将喜爱它。”
可老余不明白黑暗,也不喜爱它。黑暗就像他黑色的眼睛,可是眼睛已经昏花,看着光明也是朦胧不清。此时在黑暗中,他听见了雨声,感觉像电影的背景声,电影场景在脑海里奔跑,呼呼呼快如一阵风,一下子,就跑过了一生。隐约能听到对白和画外音,像一群隐秘的人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却听不清,声音像纸船飘在空气中,摇晃,单薄……
扔下书本躺到床上,空气墨水般流动,黑暗使他隐隐不安。老伴的遗像有光亮一闪,忽然从墙上跳下来,无缘无故。夜的寂静和相框玻璃一起碎了,哗地散落一地,碎玻璃“叮叮当当”四处奔跳,老余感觉有许多小精灵在跳舞。
老伴已去世八年,她生前喜欢游泳,临终交代,骨灰要撒到河里。老余让几捧花瓣陪老伴顺流而去,那一刻,他的心也沉到了水底。老伴这一走,是随水东流不再回头,也没有到他梦里来过一回。有时想想,这老太婆真不够意思!
忽然想给儿子打个电话。
儿子是独子,大学毕业后在京城工作,多年来,都是他去北京探亲。儿子媳妇上下班两头黑,孙子上学跟着一起来去,除了双休日,也难得见着他们。
对于北京,他只有两个印象,一是雾霾,一是卷舌音。一进京,就感觉脖子被无形之手掐着,呼吸不畅,咳嗽凶猛。一回武夷山下的家里,就不咳了。这气管这肺,成心让他在北京不自在,最多只能待半个月。媳妇是北京人,说话卷舌,孙子也卷舌。走在社区里,也是四面八方的卷舌音,感觉那声音像微型的纸风车,飞过来飞过去,飞得很开心。就他没有这种风车,就像社区里呆坐树下的那个弱智小孩,没人跟他玩。
房子也小,和孙子住一间。一次他无意中听到孙子对妈妈说,爷爷来了就带来咳嗽,还有呼噜。
一想到儿子一家工蚁般慌乱的生活,就断了给儿子打电话的念头。
迷糊中,沉入梦乡,来到一座山,满眼杂树生花,一道溪水穿林而出,林中隐现小木屋,屋后有一棵挂满果实的柿子树。这场景,看着眼熟。奇怪的是,柿子树下,有一个圆形深坑,坑沿坑底,花草繁茂……
醒来时天还黑着,他琢磨着刚才那个梦,心情竟然有点喜悦,不知为什么。想不到的是,此后隔三岔五就做这个梦,电视连续剧一般,时不时有新内容补充,弄得他不知所措,心神不定,总觉得这梦在暗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