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课上,看到这次的学生比上一次要少一些了,也许是天气冷下来的缘故吧,前次到朝阳医院下雨那天开始,他就发现天气冷下来,人的感觉就不那么好了。
人不多,但那个穿风衣的女孩子还坐在下边,他发现她是少数记笔记的学生之一。
他对着尽管人数不多但仍黑压压的课堂讲了起来。他说,我一再说那个年轻人,但你们不要以为我很了解这个人。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是有限的,我跟你们讲过他在毕业聚会时勾引女店主到店外跟他牵手的故事,对吧?
他说,现在我要再讲这个年轻人,上次我说到了他在许多年以后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对吧?而这个病人是他喜欢的那个女人的丈夫,不用说这里边也有那种你们能明显感受到的一些不适,因为病人,生命,爱情,偷情乃至一种挑衅,或者说一种盲目,这些东西都摆在那里,但请你们注意这个年轻人在许多年以后,仍然在扛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说,这个年轻人大概在某个夏天,去了一趟滇西北,你们注意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尽管风景很优美,他带了两个朋友,还有一个驾驶员一起去了那个叫宁蒗的县。在那里他们在一片大湖边吃饭,当然那是个很穷的村子,风景好,但十分贫穷,这在滇西北是个很普遍的现象。那次在农家吃饭时,他心情很好,因为喝了点酒。同行的两个朋友年龄比他大,所以他处处要照顾他们,这在一路上都如此。吃饭时,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狗,在边上玩,于是便问起话来。这个小孩是村子里的。
他顿了一下,对教室里的人观察了一下,当然大家都是没有反应的。
他接着说,他在跟孩子聊了几句之后,发现孩子的家长也过来了,很朴实的样子。吃完饭,他兴致很高地给孩子三百块钱,他要这孩子赶快复学,因为他得知孩子已经辍学在家了。家长自然是十分高兴,他乘着酒兴,也因为有同伴在场,所以马上承诺要继续支持这孩子上学。不过等他们吃完饭驱车离开时,他已经把事情给忘掉了,只留下那种有点奇怪的感觉,他既没有对自己给出的钱有什么印象,也没有记住那个孩子以及孩子的家人。
他说,请你们注意,这个年轻人,也许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每个人或许都如此,但事情又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在大概半年以后,这个年轻人接到了来自宁蒗的电话,是那个孩子的家长打来的,家长费了半天劲才讲清楚他是谁。他也才想到原来自己在宁浪时说过那样的话。但是,请你们注意他这一次是非常严厉地拒绝了这个家长请求他援助的要求,他显然明明记得他是承诺过的,但是他拒绝了,很严肃并且十分冷酷地在电话中告诉对方,他不会这么做的。
这件事情,我之所以要拿来跟你们讲,并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忍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需要持续地必须地并且几乎是限定地要为一个滇西北的孩子去捐款。他认为对方不应该打电话,他不是在意拿钱,他反感的是别人记住了他,无论是记住他给钱还是记住别的什么,他认为别人应该把这当成一个不可靠的事情,而不是一件绝对的事情。因此,他必须拒绝,并且他认为这没有什么,尽管他是承诺过要资助那个孩子的。
他说,你们明白了吧,他不是反对别的什么,他反对的是,别人记住了他,这是他最反感的。而真正更深的原因,在对方的讲话中,他听出了那种基于他的承诺而给别人留下的他是一个让对方十分信任的对象的那种感觉,所以这个年轻人拒绝了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