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在佳木斯西郊敖其小学的“5号”联络站,是中共佳木斯地下市委与下江特委、北满临时省委之间的一个固定联络站。这个联络站的负责人就是佳木斯市委下辖的中共敖其党支部书记兼联络站站长、公开身份为敖其小学校长的李进山。
今天,是伪满康德五年的三月十三日的傍晚,李进山正坐在灶坑旁生火做饭。从表面上看,李进山从容闲适,有条不紊,但内心却为特派员的迟到而惴惴不安。
李进山往灶坑里塞了几把茅草,一股昏黄的浓烟蹿出灶坑扑面而来。李进山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来喽。”
“来了?”李进山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我来了。”
随着话音儿,沈思明抱着一捆玉米秆进了屋。李进山一见顿时泄了气:“你这个小沈。”
沈思明是市委的机要员,他和自己的妻子——报务员柳荫组成了市委的机要组,负责市委与省委、下江特委的通信联络工作。
“冷,嘎嘎冷啊!”
沈思明把玉米秆扔到灶坑前,连忙搓手捂耳朵。
李进山又咳嗽了起来。
李进山的心脏不好,尤其是还得过痨病。
见李进山咳嗽得厉害,沈思明边给他捶背边说:“你去歇着吧,我来烧。”
李进山喘息了一会儿,平静了不少。他掏出老怀表看了看,见表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了,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今天又要白搭。”沈思明叹口气说。
“我想应该没啥事儿。”李进山说,“现在可哪儿都是讨伐队、宪兵、警察、特务,不好走,大概是耽误在道上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呀。”沈思明说。
昨天下午,市委召开扩大会议。会议由市委书记兼西门外党支部书记董海川主持,参加会议的有市委组织部部长兼桦川中学支部书记张牧野,宣传部部长周少文,敖其党支部书记李进山,妇女部部长宗兰,保卫部部长吴绍雄,市委机要秘书沈思明,市委联络员李漱清等。
会议一开始,董海川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说:“昨天夜里,市委接到中共北满临时省委的电报,电报称北满临时省委书记冯仲云同志将亲赴佳木斯检查工作。省委对这次检查工作非常重视,已经派人先一步来佳木斯打前站。这个人是省委特派员高桂林,协助佳木斯市委做好相关准备工作。这是自临时省委成立以来,主要领导同志第一次来佳木斯检查工作。我们一定要做好准备,接受好检查。”
张牧野兴奋地说:“是呀,自从省委解散以后,我们就像没娘的孩子,东一头西一头的,没个主心骨。这回可好了,我们终于要见到娘家人了。”
董海川说:“是的是的。我们大家好好议论一下,看看我们都向省委领导同志汇报一些什么工作,还有一些什么样的建议要提。”
“都要汇报,都要汇报,”张牧野伸出手指,如数家珍似的说,“比如宣传抗日救国思想,团结教育青年学生,为抗日联军输送干部,为抗联筹集物资,搜集敌人的情报,策反梧桐河矿警队起义……”
“先等一等,我觉得这里有点儿问题,”一直没有吭声的李进山突然提出来疑问,“按照电报上所说的时间,省委的人应该已经到达了‘5号’,为什么没有和我们联系?”
李进山这个问题一提出,马上把热烈的气氛给打破了。
“是呀,”沈思明点点头,“接头的时间已经过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省委离我们比较远,难免发生点儿什么不测。再说,鬼子现在非常疯狂,大街小巷、交通要道到处布满了特务、警察,有发生意外的可能性。”
董海川听完大家的意见后也担心起来。
宗兰说:“我们有谁认识特派员吗?”
董海川说:“我认识他,他原来在地方工作,后调到省委的。”
“我也认识他,”沈思明举手示意,“我和柳荫在省委青干班上听他讲过课。”
一向沉默寡言的吴绍雄建议道:“我们需不需要去接一下。”
张牧野说:“我们不知道特派员的行动路线,就是想接也没地方去接呀?”
董海川看了看大家,道:“我看先这样,我们还是积极做好迎接冯仲云同志的准备。老李,你马上回敖其,随时准备与特派员接头。接头后,立即带他来市委。小沈,你认识特派员,你也去敖其,协助老李工作。张牧野同志的分工不变,仍然去桦川开展工作。其他同志随时听候通知。”
会议一结束,董海川就嘱咐李进山和沈思明快点儿返回敖其,千万别错过与特派员的接头。自打回到敖其后,李进山和沈思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联络站,焦急万分地等待着特派员的到来。
“先吃饭吧。”
李进山把一盘玉米饼和一碗咸萝卜条端到小炕桌上,招呼沈思明吃饭。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几声狗叫。李进山与沈思明对视了一下,然后通过窗户向院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包裹严实的人影闪进院门。
“我去看看。”沈思明说着就要出门,被李进山一把拉住,示意他先坐下。
两个人虽然手里拿着玉米饼,但谁都没有吃一口,而是神情专注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啪啪,啪、啪、啪。”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沈思明一听就要下地,再一次被李进山拉住,并示意他不要出声。
过了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与刚才一样节奏的敲门声。
李进山这才下地走到外屋门口,低声问道:“谁呀?”
门外那个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请问是五哥家吗?”
李进山回答道:“是呀。你是谁家的?”
门外回答:“我是江北老家的,来看看五哥。”
李进山问道:“哎呀,是三舅家的兄弟吧?”
门外应道:“是呀五哥,正是呀。”
“我给你开门。”
李进山面露喜色,赶紧打开屋门。门口的那个人闪身进屋。
“你是李进山同志?”
来人向李进山率先伸出了手。
“你是高桂林同志?”李进山问道。
当双方都肯定地回答了问题后,两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进山急忙把高桂林让进屋:“快炕上坐,炕上坐。小沈,倒水。”
沈思明倒了一碗水递给高桂林,高桂林疑惑地看了看沈思明问道:“这位是……”
沈思明不等李进山介绍,就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委机要秘书沈思明。高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亮子河第三期青干班的学员,您还给我们讲过课呢。”
高桂林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沈思明,然后恍然大悟地说:“有印象有印象。哎,我记得佳木斯当时去了两个人,还有一位女同志,她好像参加的是报务班。”
沈思明钦佩地说:“高老师真是好记性,可不还有一位嘛,她叫柳荫。”
“柳荫同志是沈思明同志的爱人,是市委的报务员。”李进山补充道,“市委让我们两个人在这儿接您。”
“噢,这太好了,太好了。”高桂林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是太好了,是一对非常出色的年轻革命夫妻。”李进山赞美道。
“对,对对。”高桂林应承道。
“特派员,你咋来晚了呢?可把我们急坏了。”沈思明问道。
高桂林叹口气说:“唉,别提了。在我刚要出山的时候,碰到了鬼子的讨伐队,我只好绕道走。结果这一绕就绕远了。”
“怪不得。”李进山点点头,“还没吃饭吧?快垫巴垫巴吧。”
高桂林伸手拿过一个玉米饼道:“可不咋的,可把我饿毁了。”
“那你快吃,快吃。”沈思明递上一碗开水,热情地说。
谈话间,李进山发现高桂林始终也没有把包裹在脸上的围巾摘下来,吃饭的样子也不像他所说“饿毁了”的样子,拿玉米饼的手上伤痕累累,便心生疑虑,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高桂林啃了几口玉米饼后问道:“董海川同志在哪里?”
沈思明抢话儿道:“在市里。”
李进山打断沈思明的话,有意岔开话头说:“你这一道上没少遭罪吧?”
高桂林没有顺着李进山的话说下去,而是放下玉米饼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我的时间很紧,我希望你们马上带我去见董海川同志。”
李进山说:“你先歇一晚上,明儿个我们再进城,耽误不了事儿。再说现在黑灯瞎火的,路上可哪儿都是宪兵、警察,也不安全。”
“不,”高桂林态度坚决地说,“我们不能等,黑灯瞎火正好可以避开那些宪兵、警察,等天亮了反而不好办。”
沈思明插话道:“老李说得对,再急也不差这一晚上。董海川同志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儿个去市委,啥也耽误不了,您就放心吧!”
“不不,你们不要硬犟了,我们现在就走。”
高桂林说着就下了地,表现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而且态度几近蛮横。李进山见状顿时警觉起来。
李进山朝沈思明使了一个眼色,平静地说:“好吧,既然特派员着急,那我们立马就进城。小沈你留下值班,我陪特派员走。”
“好,我留下。”机敏的沈思明也发现高桂林有些不对头,便应声道。
“不,”高桂林说,“我们三个一起走。”
李进山保持着冷静,他淡淡地说:“特派员,我陪你去就行了,联络站必须得有值班的,这是工作纪律呀。”
“我是省委特派员,你们就听我的吧,错了我负责。”高桂林大声道。
李进山双眼盯着高桂林,把脸沉了下来:
“你要这么说就不对了,任何人都不能破坏纪律,即使是特派员也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别吵了,走,马上走。”高桂林催促道。
“我要是不走呢?”李进山反问道。
高桂林终于沉不住气了,厉声道:“那由不得你,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这时,院子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高桂林掏出手枪,逼住李进山和沈思明。
“你是、你是……”
沈思明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高桂林。
高桂林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也别为难我,我也决不为难你们,只要找到董海川,我保证你们没事儿。”
“你叛变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进山突然像豹子一样扑向高桂林,向沈思明高喊一声:“快跑。”
沈思明也没含糊,一纵身撞开后窗户就蹿了出去。紧接着屋后传来了清脆的枪声。
李进山扑倒了高桂林,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这时,一伙警察破门而入。
“老兰、老兰……”
在搏斗中,高桂林旧伤未愈的脸被李进山抓破,痛得他向冲进来的兰已非高声求救。兰已非见状并没有马上动手,好像成心看热闹似的站在一旁。直到高桂林发出了惨叫,兰已非才吩咐刘山:“都他妈的是死人哪,快上。”刘山等这才扑上去抓住了李进山。
高桂林狼狈地爬起身,一手捂着血迹斑斑的脸,一手指着兰已非,气呼呼地道:“老兰,你他妈的是故意的。”
兰已非不怀好意地一摊双手,讪笑道:“冤枉,我冤枉。”
李进山冷冷地盯着高桂林,他那凛冽的目光让高桂林不由胆寒。
“还有一个呢?”高桂林问道。
兰已非扬了扬手枪说:“跑不了他个卖切糕的。”
高桂林长出了一口气,无力地倚在门框子上。
“带走。”兰已非吩咐道。
两个警察把李进山向屋门口推去。
门外,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一阵接一阵的狗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