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平静的山岗下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撕心裂肺,如果人们听到,会因恐惧而被震慑。可惜那时没人听到。声音落去,一切又平静了。惨案过去半天,镇上人都不知道有人死了。在这个下午,镇上静得很。绝不像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
这是个温暖无风的秋日,散碎的阳光在空气里像五彩的蝴蝶纷纷扬扬。抬头去望,空气里有些亮亮闪闪的东西。这情景使人有些疑惑,一镇的人都奇怪这天气怎么会这样的好。天空纯而蓝,而且十分的高远透明,水一样一望无际,就像一个美丽的淡蓝色大湖。湖水静静的。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在这样一个灿烂如痴的天气里,镇子上却死了人,死的人叫孔良。孔良是被砸死的。死时浑身是血,骨头断了多处。
孔良的死,轰动了整个镇子。本来在这个灿烂如痴的下午,说什么也不应该发生这样一件让人胆寒的事。但很快,人们便转变了意识,反而以为,这个下午的阳光如此明媚,也许就是为了这件古怪的事情。
那时阳光照射在小镇上瓦房的树木上。那种像彩蝶又如铜钱大小的光点在瓦片和叶子上闪闪烁烁。那时镇子上的人们都懒懒地眯起了眼睛,走在路上也像是随时可以睡去一样。阳光使人变得懒散。镇外远处,一排排的杨树与田地间的景象都假的一样粘贴在蓝天上,这真是个异常平静而又安详的日子。然而却死了人。
那时镇子上做市场管理员的吕晓宁与大家一样,他在这个温暖的秋日下午,听到了有关孔良突然死去的消息。
那时他正站在一个水果摊儿前收管理费。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停下了工作,是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远处大田里的空气像是流进了他的鼻孔,鼻子里立刻充满了一股异样的怪味道。他抬起头,很奇怪地看了看头上的太阳。一脸的心事。
于是他想到的不再是孔良,而是孔良的那个情人曲芬。这时有关曲芬的情景也像散碎的阳光一样,开始在天空中纷纷呈现,似一片片开放的紫色花朵。
吕晓宁一直觉得孔良和曲芬的那种半明半暗的关系,是属于镇子上一件最美丽的事情。天地之间,男女如何,吕晓宁完完全全是从孔良和曲芬的来往之间明白的。似一种顿悟,让他知道了世间许多热烈的成熟必定要到秋天来临,并在这时结出果实。因此,他觉得秋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这使他对秋天有了更多的好感。这种深刻的东西夹杂着某种浓郁的新鲜感,弥漫着只有他的这个年纪才容易记住的麦秸秆的气味。
大约就是从那个季节开始,吕晓宁便有了一种早熟,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忧郁的情感。那时他想,他是否应该写写日记,或是否应该尝试一下在两指之间夹一支烟的感觉。他极力在使自己长大,并且在捕捉一些生活的意义。如果那时有人问他什么是“男女之间”,他或许只能拿孔良和曲芬去做标签,并加上美丽的色彩。
可是孔良却突然的死了,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秋日下午死去了。这使吕晓宁感到震荡。这个秋日里的一切也就更像假的,有些矫柔造作,让他有些回不过味来。
他还听说孔良死得很意外,死时已经面目全非,认不出模样。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曲芬。他一直以为的那种天下“姻缘”,突然地结束了。他十分惊愕,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他想,今天是星期几呢?就忘了他是在收管理费。
吕晓宁的遗憾,是来自这个姻缘的完结。这里面有着他的淡淡怅惘。他是后来发现他也是在悄悄爱着曲芬的。这与他的年龄十分不符。
他记得,最早是在几年前的那个炎热夏天,他刚来集市上做个体收费员时,便无意地发现了孔良和曲芬的秘密。起初他总是看到曲芬在卖水果时不断地向远处张望,时间是在每日的下午。那时的太阳正好落在镇子外的山岗上。整个镇子都处在一种黄色的风景中。阳光在蓝天的折射下把镇外的田野涂上了一层雾气,泥土的气味被烤得四处充盈。那是个让人感到安详平静的时刻。
每到下午的这个时候,曲芬就是一副远望的样子。在她的眺望中,出现的人物又总是特定中的孔良。孔良顶着散落的阳光如期而至,孔良的一再出现说明了曲芬就是在等他。而孔良的左顾右盼又说明了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故事。
那时的吕晓宁除了有些微微的惊讶,只是把这个故事深深的埋在肚子里永远不说。
后来吕晓宁无意间还在曲芬的家门前看到过孔良。孔良的身子一闪,就闪进了曲芬的屋里。老半天都不出来。
在秋玉米长高的季节,吕晓宁又看到过他们一同从金灿灿的玉米地里双双走出来的情景。他们的脸上一同放着多彩的光芒,好像整片玉米地的阳光都被他们带在了身上。孔良和曲芬相爱至深的关系,被吕晓宁在不同的地点与不同的情节里看得十分清楚仔细。
他羡慕他们。是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世上的阳光是可以真切地照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的。一旦这个时候,这个人的生活就会是一片耀眼的灿烂。
可是,现在孔良却突然死了,在这个阳光极好的秋日下午。两个人的太阳一下子落下去了一半。不再有往日的闪耀。作为一直以不同方式分享着这一快乐的吕晓宁,就有了与镇上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的悲哀来自这个故事的中断。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他想,人生怎么会这样呢,一个要走的人,却没有一点预兆。他觉得在这之前,应该有一声爆响才对。
孔良的情人就是曲芬这一点,镇上有一半的人是知道的。对于这件事,一镇人都缄默不语,很像在默许着一件古老的传说,让它放任自流。如果有外人当面问起,镇子上的人便要否认它的真实性。这一点,在这个比较传统的镇子上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人们好像容纳了一个不该容纳的事物。对此,吕晓宁一直迷惑不解。
现在吕晓宁想,曲芬一定也知道了孔良的死。她怎么面对这个事实呢?他想她一定正在什么地方悄悄地流泪。他能想象到曲芬的样子。曲芬的样子已经很深地埋在吕晓宁的心里。只是这样子,在眼下却很像秋日里悄悄落去的一粒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