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给您跪了,心却没有跪下。女子说,我现在是一个母亲,不是您的当事人。女子站起来,吴钩说把膝盖上的灰拍了。
我们是站着说还是去您办公室说?女子反客为主。
去接待室吧。吴钩口气缓和了许多。外面人来人往的,他吴律师不会让自己成为围观对象。
夏丹出来看到女子也一惊,说我们下班了,要不你明天来?吴律师,这就是我说的达利矿业矿工的遗属。
吴钩哦了一声。夏助理,你没有告诉她?
我还没来得及。这样,你随我来接待室,我和你说。吴律师,你先去,我随后到。
吴钩说没事,我听听无妨。让他们等着去。
我丈夫是达利矿业的工人,前年在井下出事了,死了三个人。达利矿业没有上报,怕安监局罚款,停业整顿,更怕记者知道,就和我们协商,想私了,愿意多赔点钱。我们老百姓也不在乎是不是处理老板,人死不能复生,钱总是要赔的,越多越好。我公婆还在,丈夫还有两个弟弟。我孩子小,不能来回倒腾,都是婆婆和小叔子去矿上谈的。钱后来拿回来了,却没有我的。婆婆说给两个小叔子将来结婚买房用,说我早晚还要走一家。我气不过,和他们吵了,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孩子以后要生活,要读书,这钱是她爸拿命换回来的,怎么没有他亲闺女的?婆婆说要钱也行,让我在两个小叔子里选一个嫁了。我又不是牲口,凭什么让他们乱配?
我想去告他们,也咨询了律师。现在情况是两个小叔子都出去打工了,婆婆在家,一分钱没有,律师说告赢了也是白纸一张。
我现在只能来找矿上,凭什么把钱都给了我婆婆?听人说矿上的律师是您,有名的“铁嘴”律师。达利老板树大,又有您这样的律师,我绝望了。
女子微闭双眼,内心的阴云使她脸上布满了灰尘。吴钩知道,那些灰暗是任何美容方式都无法消除的。
吴钩说你看我像铁嘴吗?听你说半天我也没吱声呀。
女人难得地笑了一下。女人笑的时候有了妩媚,像五月的杏子。夏丹也笑了,干净,单纯,像四月阳光下的青草。吴钩想,生活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这个女人或许可以幸福一生,但这样的幸福往往是玻璃,轻易地就碎了,扎得她鲜血淋漓。
前几天我在广播里听到您的名字,我又上网搜了一下,说您是“铁嘴”。您能给一个“黑社会”老大做律师,帮助一个坏人,难道不能扶助一个弱女子吗?
那不一样,刑事案和民事案区别很大。我也不和你多解释,有兴趣让夏丹助理说给你听。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呢?
气氛缓和了许多,夏丹像是突然才想起来,给吴钩和女子倒茶。
我丈夫赔了多少钱我不知道,按什么标准赔的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是告,都不知从哪告起。听律师说,我婆婆也应该有份,我不要她的,我只要我和孩子的那一份。吴律师,您说我说得在理吗?
在理,而且你理由充分。吴钩说。
律师说矿上没有经过我签字就把钱给婆婆了,也有过错,该我得的应该直接给我。所以我可以起诉矿上,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但是矿上岂不给了双份?吴钩反问女子。
他们可以向我婆婆追讨呀,我咨询时律师说了,叫什么不当得利。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显然这些名词她都用心记下了。
可我怎么帮你?我是达利矿业的律师,不能作为你的代理人哪。吴钩身体前倾,态度诚恳。
但您可以帮我查到赔偿合同,这样我才能打官司,不管是和矿上还是和婆婆。女子也不隐藏,直接说出了想法。
你是想让我当“余则成”?吴钩笑了一下。
是《潜伏》里的“余则成”吧?他是为了正义,为了光明。您为正义做一次“余则成”不行吗?
吴钩一时语塞。
夏丹忙说你起诉后可以申请法院调查令,你的律师可以帮你做。
女子说,妹妹,我现在哪有钱请律师去法院?告矿上,连我丈夫是不是矿上工人,是不是在矿上死的,都没有凭据。当时矿上害怕,主动找我们,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会承认吗?我不到山穷水尽,也不会来找吴律师。我知道难,但我愿意试一试。
吴钩说你原来做什么工作的?
我高中毕业,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就在外打工,认识了我丈夫。我父母去世了,哥哥在广州。现在我倒是还想打工,可谁愿意要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再说,这事没处理好,我也没有心情。
你孩子呢,咋没见你带来?吴钩向外面四下里看了一下。他记得那个眼晴漆黑的小女孩。
放在饺子店,托好心店主帮我照看一会,我来等吴律师的。
吴钩看了看夏丹,夏丹眼神在落地窗上游走。
然后你来演“苦肉计”,是不是?吴钩站了起来。
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吴律师,我看到希望了。您愿意帮我了,谢谢您。
吴钩奇怪,我说了要帮你吗?
您没有,但是您说了我是“苦肉计”,证明您心里没有排斥我。我相信您的善良会说服您的执业戒律。女子又难得笑了一下。
这女子!永远不可小觑人的生存智慧和敏锐。
夏丹开车,吴钩侧脸看她。夏丹说吴律,别这样看我,我是驾校开除,自学成才的,紧张。
吴钩没理她,拿出手机读微信。老婆发来了和女儿的合影,女儿一脸不快的样子。
女儿不喜欢照相,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