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时间一下子变得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蹒跚而艰难地走。那星期过得奇慢,我既诧异又清楚。
我有些不安,脑子里甚至产生了一些古怪的念头,但很快又有新念头把它们镇压下去。又一批新念头冲上来,接着又被更新一批念头打压下去。这是怎么回事?成千上万的念头到我这儿来大串门吗?
语文课上,王老师让舒红念《察今》第二段,舒红念得磕磕绊绊,像醉鬼回家。王老师很不满意。我呢?高兴?忧虑?得意?怜爱?不,都不是,却又都有点。我搞不十分透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谁将情感世界搅乱了,让我分不出条理来呢?
我烦闷郁闷又苦闷。
杨瑞明依然在向我这边盯看,他的目光像战斗片上日本鬼子的探照灯。
一周百分竞赛情况又公布了,我的早操和课间操有几次没上,被贾老师不客气地点了名。
这一天除了不顺眼的事,就是倒霉的事!
体育课上,万修波把排球老是打得很高很远,我说了他几次,他更加撒着欢地击球,变本加厉地大笑。排球在天空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和月亮差不多高、和水饺差不多小时,就慢慢地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但没等球皮着地,哈哈大笑着的万修波就又抢着把球送上了天。球又一次次接近月亮与水饺,又一次次地失败,下来回报地球。有一次,我还被万修波撞倒在地,他像头牛一样壮实,他这一天也像头牛一样发疯了。
一节课没摸几下球皮,我气鼓鼓地走了。万修波仿佛知道自己玩过头了,连忙跟了来。我一点不理会他,跑回宿舍。
我躺着,在那阴湿的天气,阴湿的墙角,阴湿的被窝里,心里也是阴湿的。有几个没上体育课的同学,在门外洗衣服,有几个人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翻着书。我躺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不过并没有沉睡,我在想,在想自己苦心寻找的知己。我很早就知道鲁迅给瞿秋白那句话,也很早就为之感动过。我觉得自己孤孤单单来这世上一遭,就是为了要找几个知己,一起做些喜欢的事。这几乎就是我当时认可的所谓人生意义,但如今没有一个人能和我畅快地谈论人生,直来直去地评论一切不平之事。我想着自己孤独如此,没有自己所渴求的那种友情。而没有别人的娓娓娓言谈,没有了人生的映照,也就几乎没有了我生命的华彩绽放,整天只是一堆没有灵魂的肉,软在那儿,没有动力与热能。
万物在镜中发现自己,镜子则需要在另一面镜子中发现自我。我就是镜子,我在寻找另一面能发现我的镜子。
眼圈有些热,眼睛有些湿润。接着,眼泪流了出来,途经面颊。它们流到枕巾上,痒痒地、热热地。我放任它们流着,让眼泪滚出两条清明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