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生又说:“在探测方面,已钻探了十六处矿眼,发现这铜陵确实是个宝地,铜官山确实是座宝山。到现在,知道这儿不但蕴藏十分丰富的铜、煤、铁,还有金、银、钼、锌等稀有金属,这些矿品位高,开采价值很大。我对公司的前景十分看好,不单是因为这儿的矿藏丰富,还因为这儿的群众自从赶走了英帝后,建设祖国的热情很高。”
白天生所说的赶走英帝这件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一九零一年,出身英国王室的英商凯约翰贿赂安徽巡抚王爵棠,取得歙县、铜陵等六县的矿产开采权,签订了合同二十三条。由于凯约翰筹不来那么多资金,也由于安徽人民的反对,他放弃了别的几处,只要求开采铜陵铜官山的矿藏。消息被报界披露后,安徽、江西、上海、北京等地群众奋起抗争,到一九一零年才取得斗争的胜利,铜陵矿藏收归中国所有。当时,凯约翰也没有在铜陵打出一个矿井。斗争胜利后,虽有商人说要开采,也没有成功。所以,直到这时铜官山还是一处没有开发的处女地。可当地人民经过和英帝斗争,爱国的热情高涨,一门心思等着中国人自己来这里开发矿产。骗子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要在这儿大做一场。这个尚先生在上海听了这些骗子的宣传,多了个心眼来这儿考察考察,再决定是不是投资。
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吃饭时间,几个人就到街对面的一个大饭店吃饭。坐到饭桌上,云中鹤说方便一下,那小凤急巴巴想知道安大婶的情况,一见他出来,就紧跟着出来了。
云中鹤从卫生间出来,就被小凤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张口就问安大婶现在在哪儿。云中鹤只好实话实说,小凤一听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这可该怎么办?”
云中鹤笑嘻嘻说:“这有什么,死不了的。判几年就出来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是有这样的危险的。”
小凤听了,咬着牙说:“你一来,我就想怎么安大婶没来,只你一个来了。听你这话,分明是你卖了安大婶,想少个人就少分一份钱,是不是?亏你还能笑得出来,就是个猪呀狗呀的,见同伴没了,还有个没精打采的时候,我真不知你身上长没长人心。”说着就哭出了声。这一通骂骂得云中鹤摸门不着,说:“安大婶是你什么人,值得闹成这样吗?”小凤哪里还听他这话,哭着饭也不吃,就走了。
云中鹤喊她说:“还有事要做呢,怎么就走了?”看小凤不理他,嘴里喃喃骂着,就进去吃饭。
白天生见他过了这许久才回来,就问他:“徐董事,有什么事吗?”
云中鹤勉强笑了说:“我刚才看见你那个秘书红着眼睛离开饭店,不知出了什么事。”
白天生一听,就知道出了事,忙对尚先生说:“我出去看一下,只好让您在这儿先等一会儿了。徐董事,你先陪着尚先生。”说了就忙着跑出去。
白天生赶到公司住处,见小凤哭着正在收拾东西,将衣服往行李包里装,就抓了那些衣服说:“你这是干什么?这儿的生意还做不做?”
小凤用力一拽,就把衣服夺在手里,继续装,嘴里说:“不做了,不做了。都是一帮畜生,做的什么生意。”
白天生瞪着眼睛说:“唉,你这是骂谁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得说一声呀,只这么骂,让人不明不白的。”
小凤这才说:“我妈妈被抓了,我得去救她去。”
白天生瞪着眼睛说:“这可奇了,你妈妈是谁呀,怎么就被抓了呢?”
小凤黯然说:“安大婶。”
白天生奇怪了,问道:“怎么她是你妈妈,不是你姑姑吗?”小凤也不理他,只是装衣服。白天生又问,“她是怎么被抓的?”
听了这一句话,小凤又骂开了:“怎么抓的?你去问老徐那缩头乌龟王八蛋。一块儿做事的,别人被抓了,他怎么一点事就没有呢?还好意思仰着他那鸟脸笑。”
白天生听了,也笑了,说:“小凤,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定哪一次就被抓了,反正也砍不了头,你急什么?况且急也没有用,你就是到了汉口,又能做点什么呢?你能把她从监狱里救出来?不能吧。所以,你还是好好在这儿做生意,这才是正事。要是我,遇上这么大的生意,就是我爹我妈被砍头,我也会做了生意再说。”
小凤听了这话,又见白天生也是笑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行李提在手里,咬着牙对了白天生的脸骂道:“你也是畜生!”将行李往背上一扛就出门去。
白天生也恼了,对着她的背影说:“你要走,你就走,我也不拦你,只这次生意的钱,你可一分也不能分。我可是先给你说过了。”
小凤只是走,哪里听他的话。白天生呆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尚先生还在饭店等着呢,就摸摸脸,先试着笑了一笑,这才往饭店走去。
小凤走在路上,倒像是走在热锅里一样,心里翻来覆去地乱想,没个着落。想十三四岁随了母亲跑江湖,做的都是骗人的生意,自己感觉什么都很好玩,那些骗术也曾让她心旷神怡,接触那些骗子也觉得蛮有意思,谁知不敢遇上事,自己母亲让抓了,平时他们都是亲热得火辣辣的,似乎有快刀也斩不断的交情,这时出事了,倒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一个有心肝。也不知为什么,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想起赵如春来了。骗赵如春是她第一次用色相骗人,还是瞒了母亲做的,自己把一个女孩子的童贞给了他,却没把心给了他,然而这个赵如春还是那样爱她,骗了他有三十多万块钱。他是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可就是这样,到了那天她躲在房间里装哭不见他的时候,他也没说一句无情的话来,还是白天生一个劲地说他负心,硬要了他五万块钱,他掏了钱,还是没说不娶她的话,临走了还对着窗户,不顾白天生的推打,哭着说了一句:“小凤,你就不见我一面吗?这些钱算什么?要知道是这样我也不来问你了,你就忘了我俩的情了吗?”那时自己在房间里还是哭,只是不再是装哭了,是感动得哭,若不是想自己是骗子,怕白天生看了嘲笑,早跑出来搂了他不让他走了。就在他走了之后,心里还是直后悔,怎么就那样让他走了呢?她和白天生一路说笑着找黄之白和妈妈去了,那一路她没话找话地说笑,其实心里很苦,总是想让说笑占了自己的脑子,不再想他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也不想和他在一起那些甜蜜的日子。离开汉口了,白日里为了行骗,只想着怎么演戏,还不觉得苦,到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就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缠绵情景,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温柔的,他给她说话也总是轻柔的,他动手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他的手也总是温润的,仿佛她就是一朵花,娇嫩得甚至经不起他的抚摸。想起他抚摸的样子,她也总喜欢自己用手抚摸自己,想象自己的手就是他的手,摸呀摸的总是找不到那种感觉,心里就苦,苦过了就笑自己,那不过是场骗局,怎么自己当骗子的倒当真了呢?骗来骗去倒把自己贴了出去,笑笑自己,就睡了。睡了梦里还是常梦到他,醒来了身子就恹恹的没有精神,于是洗脸,用冰凉的水一遍遍洗,就洗去了那丝丝缕缕的残梦,强打精神去笑去演戏。她总是笑得很响,自己对自己说,做个骗子多好呀,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说说笑笑就把钱挣了,挣一次的钱是好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我想赵如春那傻小子干什么?我一定要忘了他,那只是一场骗局。可是说是忘了他,这时遇上了难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对了,到汉口就找他。找他?自己这脸往哪儿搁呀?这时候还想什么脸面呢,妈妈不是说,做骗子的不能把脸皮当兔皮猫皮用,得当野猪皮大象皮用。好,我这次就舍了自己的脸了,就把它当大象皮用一用,壮了脸去见他,看他能把自己吃了不能。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小凤脸上有了点笑,仿佛赵如春正笑了看着她,对她说,母亲的事不是什么事,只我一句话,她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