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焦躁不安。热浪如水,一波,又一波。路灯被大汗眯了眼,空调累得嗡嗡直哭。焦躁的汽车声,闷热的喧闹声,整个城市成了一锅粥,烫嘴的粥。
齐百凌心急如焚,在咖啡馆的包间里等Jack贾。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把她急得手足无措,Jack贾是唯一能依靠的人,也是唯一可能帮她的人。
Jack贾,也叫贾杰,美国回来的“海龟”,在外企工作,“入乡随俗”叫英文名。他是齐百凌的男友,相貌堂堂,与齐百凌同岁,学历在齐百凌之上,除却钱包和事业,与齐百凌很是般配。关键是,他恐怕是她婚恋麦地里仅剩的一根还过得去的麦穗了。谁叫她把自己拴在事业的树桩上,阴差阳错地成了“剩女”呢?要想有个家,只能调整公差范围。
Jack贾还没来,不知为什么,他最近老迟到。
齐百凌翘起兰花指,捏着小勺,在咖啡杯里轻轻地搅着难挨的等待,天花喇叭里洒下来的轻音乐那么地让人烦,她“啪”地摁下了墙上的呼叫器。
轻轻的敲门声之后,门缝里探进来一张殷勤的笑脸,小心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能麻烦你帮忙把音乐关了吗?”齐百凌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别的客人是喜欢音乐的,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可以把音量调小一点吗?太吵了。”
“没问题,请您稍等。”服务员的承诺中夹杂着一丝感激。
就在音乐变轻的时候,Jack贾救星般地出现了。高大健硕的身子,喘着一头细汗,山一样落座于齐百凌身边。
他把电脑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举起两只手,自额间向后脑勺慢慢拂去,一下,两下,整理着偏分的头发,并巧妙地擦掉额头的细汗,然后从桌上的面巾纸盒里扯一张纸巾擦手。
齐百凌被Jack贾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有些晕,直想跳脱到对面的沙发上去。她跟他说过多少次子,少洒点香水,浓不如淡,若有似无最好。为此,还特意送给他一瓶夏天用的西瓜香型BOSS,可他对那淡雅清新的“西瓜香”置之不理,一如既往地喷他那瓶老外似的浓烈香味。
齐百凌离开沙发的屁股,被心中的理智摁了回去。不情愿的身子,往Jack贾身边倾了倾。埋怨的话也咽回去了。今天的主题不是香水,忍忍吧。
“我的公司出事了。”齐百凌苦着一张脸说。
突然想哭。有亲爱的人在身边陪着,内心突然变得软弱。不想再硬撑了。但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谈恋爱发嗲撒娇。怎么能哭呢?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能哭!可怜的泪意跑到眼眶里无奈地转一圈,又乖乖地退回去了,重新被理智雪藏。
“出什么事了?看把你急的。”Jack贾关切地问,伸出胳膊去揽女友的肩,却被拒绝了。
心里就别扭了。被拒绝的感觉很不好,毁了内心深处的英雄情结。他不明白,她一副弱柳扶风的清柔模样,满身标志的古典美女符号,为何骨子里那么要强呢?像男人一样的要强。她总是太自立,太能干,让他很少有机会献小殷勤。
“一个销售员把公司的客户挖到别处去了。”齐百凌答。
她本能地略去了梁燕的名字。梁燕与Jack贾很熟,万一他的书生气与梁燕的心机相遇,不小心露了口风,可能就会让她输掉与梁燕的博弈。
“谁呀?”Jack贾端起咖啡杯,很斯文地啜一口,又放下。
“谁还不都一样。”齐百凌答。
Jack贾心里的不悦,水一样漫出来。敢情对我不放心哪!那还跟我说什么!但他男子汉的度量就像一块海绵,把不悦的水统统吸附掉了。外表依然平静着。
“嗨,别紧张,不就是在外走个账嘛,业务员的通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水至清则无鱼。”Jack贾安慰道。
“瞧你说得轻巧,这哪是走账那么简单?她是在挖我的墙角,挖墙角哎,你知道吗?说不定就把我的公司挖垮啦!”齐百凌把“我的公司”说得很重。
Jack贾一听齐百凌着重强调“我的公司”,心里的反感就不可救药地生成了台风。公司,这个常常被齐百凌加上定语“我的”之公司,已经成了一道心的篱笆,让他觉出她处处彰显的强势,还有他偷偷生长的自卑,以及慢慢发酵的窝囊。这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没那么严重吧?那就赶紧把人开了呗。”Jack贾淡淡地说,觉得开除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就像肿瘤需要切除一样。
齐百凌一听,就急了。
“你怎么那么幼稚呀?开除管什么用?贼早就把羊偷走了,你却让我赶紧把贼赶跑,真是太好笑了!”
齐百凌气叨叨地说完,失望地看了Jack贾一眼,眼神很复杂。Jack贾男人的自尊,像一个超级侦察兵,从齐百凌眼神里侦察出了一个隐蔽的“敌人”——不屑。“敌人”射出一颗子弹,飞向他的心灵,炸开一地的弹片和硝烟,让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窝囊至极,憋屈透顶。突然就火了,把咖啡杯“呼”地往桌子上一放,杯中那黑色的液体受了莫大的刺激,火焰一样闪一下,又闪一下,终归还是平息了。
“好好好,我幼稚,我不说了,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Jack贾把头扭到一边。
齐百凌觉出自己的话伤了人,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Jack贾把头扭回来,看了齐百凌一眼,又把头摇摇。
“我就不明白了,你在别人面前那么温和,说话客客气气的,怎么一到我面前就火冲冲的,难道我是你的出气筒吗?”
“谁叫你老气我的?你以为我想那么对你说话吗?”
齐百凌心里愤愤的,我还没怨你呢,你倒怨起我来了,你说话老跟我对着干,总是故意气我,我都没法说。她觉得Jack贾就像一根导火索,常常引爆她心底的火。但细究起来,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斤斤”,根本上不得台面。她也下过决心,不和他计较,可一到时候又控制不住,似乎由不得她。
“我怎么气你了?”Jack贾拉着脸问。心想我说话够小心的了,就怕惹你生气。
齐百凌一看Jack贾拉着脸,心里的气就更大了。你一个大男人,一点女人的心思都不懂,你就不能哄哄我吗?就不能用恋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吗?每回争吵,都离得远远的,跟谈判式的,还非得掰个是非曲直,整个儿一不解风情!
“我不知道,你问你自己吧。”齐百凌把嘴一嘟,脸朝别处。
Jack贾低头不语,闷着,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感觉。
天花喇叭里轻柔的音乐,如花洒里的水,淅淅沥沥地漫洒下来,让Jack贾突然有了淋浴的感觉。可惜了,这浪漫的音乐!他在心里惋惜。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就不能谈恋爱,不能说点知心话,而总是要谈工作要吵架呢?我怎么就遇上的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大脑呢?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齐百凌一看Jack贾眼微闭唇轻咬的样子,心里的火就烧起来了,心想你是我男朋友,为什么就不能替我分担做我的依靠呢?
“我的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能认真地帮我出个主意呀?”她问。
Jack贾满眼的委屈,心里突然说不出的烦,脖子“呼”地挣脱自卑的绳索,变得硬朗起来,愤愤地反问道:“你要我怎么给你出主意?主意,主意,我们哪回在一起没谈主意?”
“你以为我想谈这些呀!我天天累得要死,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一点帮我一下呢?你是我男朋友哎。”齐百凌一脸的无奈,尖起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小勺,把微凉的咖啡胡乱地搅着。
“啊?是吗?我还是你男朋友呀?我还以为我是你员工呢。”Jakc贾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他突然想起不知谁说的一句话,女强人是理想的合作伙伴,但不是理想的妻子。心中悲哀一片。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太让人伤心了!”齐百凌一生气,突然一松手,搅咖啡的勺子柄磕在杯沿上,“噗”地一声响。
Jack贾不语,也不拿眼瞧齐百凌,独自闷着。
齐百凌努力把语气缓和了些,接着说道:“我和你谈我公司的事,是想让你快点熟悉情况,早点来帮我,你就过来跟我一起做吧,嗯?”
Jack贾突然就被激怒了。哼,又来了,要我跟你一起做,要我像他们说的那样吃软饭?啊呸!困兽一般的自尊,开始爆发性地反抗,自心底一路冲杀,冲到嘴里就变成了硬气的话: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到你公司的!公司,公司,天天都是公司,你就跟你的公司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