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春没有料到,傅家店地区竟还有如此一片繁华所在。从北码头登上岸,一路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台阶走到荟芳里老街上,只见眼前一派花团锦簇,一间间娼寮妓馆红灯高挂。这地方的人都知道这就是荟芳里,俗称圈里,在开埠以前就是一块男女交易的集散地。四面八方的青年女子慕名来卖自己,挣点儿皮肉钱;五湖四海的剽悍男人也慕名来找相好的,提上裤子的时候丢下几块大洋……这么多年生意一直很不错,主要靠街头上的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一条滔滔东去的大江整天舟楫往来,大大小小的人都要从水上走。走累了就在北码头前停下,弄焦炸面鱼儿喝点酒。酒足饭饱了身子不安分,就拐一个弯儿进圈里去寻花问柳。圈里这条青石板街有多老,真就说不好。一条深长的小街,脚底下的青石板路都被磨薄磨滑磨得清亮了,蹲下去仔细看,能当镜子看见自己的脸。杨福春到这里来,当然不排除想找点儿刺激的心理,而这儿的生活场景让他有误入桃园的感觉。声色场所嘛,哪个男人不愿意斜着眼睛看几眼。即使不在某个小院落里找一个香艳的身体,没事儿来转转也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
正在踱步,小街边一条巷子引起了杨福春的注意。这条小巷很窄,也很洁净,虽在暗处,却也能看出里边浓荫郁郁,长满了桃树。此时正当仲春时节,巷子里一片灿灿的桃花随风怒放,那些花朵上浅下深,像盛满香料的杯子。小巷子的春意包容不下,仿佛快要溢出来,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清香。最令杨福春不解的是,这条巷子里竟然没挂一盏小灯笼。任凭那满巷子的桃花映着淡淡的月色,犹如尼姑庵一般寂寥冷清,悄无声息,与荟芳里老街上的红灯香影格外不搭调。杨福春好奇,便信步踱过去细看。借着清冷的月光,就见巷子口的青砖上工整地写着三个字:桃花巷。再一看,这小巷的入口处竟还立有一块漆木牌子,上边写有两个魏碑大字——净地。这一来越发引起了杨福春的兴趣。杨福春对烟花柳巷早已熟稔,知道这条小巷里该是个良家所在,恐游人、嫖客误当成暗门子,走差了串进来骚扰,才立出这块牌子来,以示居污不染。也说明这宅院儿里必有未出阁的女子。杨福春的兴趣也恰在于此——这种浅居烟花柳巷的良家女子身世总多了一层意思,至少每日进出风尘熏染,也该是早已谙了一些事的。正所谓染坊里出来的白布——无色也有色。
杨福春本想进巷子里溜达溜达,又恐多有孟浪,以后反而不好再来。杨福春就近找了家门面干净的旅店,让人将行李挑进去,自己随后让店小二找一间上等的客房安顿下来。
杨福春进门时,还仰头看了看店门口的招牌。这家旅店有一个挺别致清雅的字号:桃花坞客栈。杨福春暗下寻思,想必这家客栈与对面的桃花巷有些瓜葛也未可知,便想问一问。店小二给端上来洗面水,又沏上清茶来,就问杨福春要不要备饭。
杨福春一边擦着脸,一边摆手说不用了,你把茶水换掉。我自己带了上好的茉莉花茶。店小二识趣地一笑说,住这里的客人自然都不用备饭,满街花酒么,自己只管挑着样儿去吃。杨福春便不动声色地问店小二,街对面那个桃花巷里住的是何许人哪?店小二听了先是一愣,跟着就嘿嘿了两声,又嘿嘿了两声,遂一拨棱脑袋说,不知道,这个……嘿嘿,嘻嘻,俺可说不好,知不道,知不道。杨福春见店小二回答得有些暧昧,越发料定这里边暗香浮动,肯定有什么隐情。杨福春于是笑了笑说,街坊邻里对面住着,那边小巷子里的事你会不知道?怕不是新来的吧?店小二一边朝门口蹭着,嘴上说道,这位客爷,您要是想吃花酒,在下倒能告诉您哪一家最好。这条街东头有一家花戏楼,里边的粉头儿不光俊俏,还干净,都是一伙子戏班儿里的青衣花旦,专唱堂会的,号称卖艺不卖身。里边的鸨子官儿人们称她小芝麻,人在这街上也是最和善的。说到这里,店小二又特意加上一句,小芝麻在这圈里老街上年头儿多,知道的事可也不少呢。店小二说罢,不待杨福春再问便点头哈腰地退出去了。杨福春收拾停当,又换了一套随身的利落衣服,便走出了客栈,一路朝街东头儿溜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