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下午3点多钟,全组人员来到一块20来亩的大麦田。这是东坡地最大的一块麦田。
东坡地虽然只有200来亩,面积不算大,但这里背后是一片丘陵,高低起伏不平,而且两边都是大沟。200亩麦田分布在沟沟岔岔之中,收割困难,运输困难,有的地方要从对面的沟里把麦子背过这面,才能装车运送,所以这个组在人员分配上刘福禄就专门挑了老贺、刘长俊这样的大块头、小伙子和几个年轻能干的媳妇。
天上的太阳像一块烧红的铁饼,火辣辣的,地下蒸腾的热气顺着裤腿直往人的脸上扑,整个麦田就像一个大蒸笼。还未干活,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溻溻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因为是今年的首割,饲养员麦旺也拿着镰刀收麦来了。包括我在内,一行13个人一字儿排开,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把镰刀,镰刀刘福禄刚刚磨过,在阳光下闪着一道道亮光。
刘福禄从麦行子里随手抽出一个麦穗,揉了几揉,吹去麦皮,在手心里数着麦粒,“谷过3000,麦过60,大丰收啊!”
麦旺说:“像今年这样的麦子,五八年见过一次,后来再没见过。”
刘福禄满脸喜色,说:“红霞,辣椒,你俩年轻手快,你俩给咱开镰,拱行子。”
辣椒和王红霞说行。刘福禄说,那咱就开镰。随后他拉长声音喊道:“开——镰——喽!”
刘福禄就像是水塘里的老蛤蟆,个子小声音却浑厚洪亮。声音传得很远,几条大沟都传过回声来:“开——镰——喽”,“开——镰——喽”,一波又一波,袅袅不绝。看着刘福禄真诚的样子,我都有点感动。
王红霞和辣椒在前边开出一道麦沟,随后旁边各挎两个人,一路过去,就是一列麦堆。刚刚成熟的麦子,麦秆金黄,镰刀发出快而有力的摩擦声,“嚓,嚓,嚓”,整个田野里,就是这一种声音,声音很清脆,就像音乐。
一行麦子还没到头,我就腰酸背痛,右手无力,连镰刀都握不住了。抬头一看,王红霞、辣椒早已把我们甩得老远。老贺、刘长俊还有两个女人是第二梯队,刘福禄和麦旺紧随其后。麦田里移动着一行草帽蘑菇。王红霞的粉红色衣服,在金黄的麦田里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从第二天开始,刘福禄把人员重新进行安排。因为前一天,麦地距碾麦场较近,所以大家都割麦子,完了大家一起就拉回来了。第二天,麦地离碾麦场就远了,运麦子就成了一个主要任务,所以刘福禄就让女人们割麦子,男劳力背麦子,往回拉。这样那辆马车就派上了用场。刘福禄和老贺负责把麦子捆好,往一起集中,我帮着刘长俊往车上装,往碾麦场拉。这样,我就跟着刘长俊,给他扶麦捆子,给他解绳套绳。因为他不太爱说话,我做对了,他冲我笑,算是表扬;要是做错了,他只是盯一眼,就算做批评。我俩配合得很默契。
因为路不太好走,所以每次不能装得太多,要不路上翻车。刘长俊说,少装一点,多跑几趟,牲口轻松,人也轻松,还安全。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就照此执行。只要稍微装满,刘长俊就吆喝牲口,“得,吁——”然后上路。他在前边指挥,我在后边跟着。有时实在跟不上了,我就偷懒,悄悄不吭声坐在埝边休息,刘长俊只是笑笑。说实话,在那个年龄,刘长俊一直是我崇拜的对象。他写的一笔好字,还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骨干,会拉二胡,人又长得英俊。但我和他见面很少。我只知道他后来结婚,娶的是他姨姨家的女儿。因为从小死了父亲,这个婚姻完全是由母亲做主定下来的。亲上加亲。但村里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媳妇,两个说不来,虽然和媳妇闹过多次离婚,但都被母亲压下来了。刘长俊心里极苦,后来他干脆就不多说话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我和刘长俊装车的时候,我时不时地感觉到有一双目光朝这里飞来。一开始我并未在意,但后来我注意到了,那是王红霞的眼睛。每当她割完一把麦子,起身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我们这儿看一眼,我以为是看我,觉得我年龄小,挺好玩。但事实不是这样,她看的是刘长俊,那眼睛里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像水又像火。刘长俊偶尔也朝王红霞看一眼,算是一个回报。两个目光在我的眼前穿来穿去,别的人没有注意到,而我却感到有两只箭在空中对射,嗖嗖地带着电。
我得承认,王红霞是我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所能见到的最好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