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轩的老婆出现在偌旺面前时,若旺立刻想到轩不止一次说他老婆年轻时像刘晓庆,并且说时从不忘摇晃着脱毛的脑瓜,美滋滋地做金屋藏娇状。
偌旺却觉得:就是倒转年轮让她回到十六岁花季,也很难找到与刘晓庆有丝毫相似之处。
轩的老婆说,轩出事了,你不知道?
偌旺料定轩迟早还会出事,因为轩是在黄河岸边长大的,黄澄澄的水不仅灌饱了他的肠胃,且早已渗透进了他的血液和骨髓。当年大学毕业时,同学们居多走向了基层,而他凤毛麟角地留在了省委机关。这条铺满鲜花的仕途令多少人翘首仰望呵,他原本应该珍惜应该昂首阔步地走下去,谁知他像倒一杯剩茶那样轻飘飘地断送了此锦绣前程。缘由很简单,一位女同事与主任有一手,因为旷日持久,早成了公开的秘密,对这种事别人都视而不见,惟轩如火烧屁股,这是什么地方?是我们省的心脏呵,如何能容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轩很大义地给省委写了信。结果也很简单,这封信变成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了他的脚面上,人家像轰苍蝇似地把他轰出那高高的围墙。
其实,从刚才第一眼见到轩的老婆那会儿开始,偌旺心里就在盘算如何打发这只进宅的野猫子。因为自几个月前收到杨军字字血声声泪的信后,偌旺就清楚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如高高抛来的绳圈,晃晃悠悠地在他头顶旋转。他当然不想叫它落下来套住脖子,不过他一时还不知如何躲开它。
轩的老婆选择了居中的沙发,人造革提包随手置于膝边。她说,轩的信你收到了吗?
偌旺摇摇头说,是寄单位了么?你看看这个轩真是大马虎蛋,我告诉过他信件一定不要寄单位,我们那里的收发乱得很。
实际上,轩的信此刻就在他的衣兜里,是下午刚刚收到的。只不过他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轩的信是这样的:
偌旺兄:你好!
还记得我们在太阳湖六号楼一号房间里的通宵畅谈吗?为了这一夜,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当时曾一再嘱咐我别把虹的事向外扩散。我没有这样做,良心和道义不允许我麻木不仁听之任之。我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挽救与补救措施。灾难于是临头了,我被指控为毁谤罪被K市检察院拘留,备尝铁窗之苦。
偌旺兄,你是一位仗义的有良心的学者,向来侠肝义胆,这早已为全省理论界所公认。我没有也不会让您承担任何责任,但我希望并且相信您不会见死不救、坐视我毙。如果您能实事求是地把那一夜我们交谈的情况告诉K市检察院,那么我的命运,我妻子和女儿的命运将有一个转机。
我是外乡人,在此地举目无亲。事出之后,先前的一帮酒友学友,纷纷离我而去,“墙倒众人推”。弹冠相庆者有之,造谣生事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独独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士,独独不见仗义执言披露真相的朋友。如今,我把全家的希望以及我的命运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了。也许您会有一时的犹豫和回避,但我想您必不愿意让我在劳改农场辗转沟壑,必不愿意让您的良心在长长的生命中不断遣责自己。
拜托了。
专颂
编安!
轩顿首
×年×月×日
轩的老婆说,你俩都胡扯些什么呢?
偌旺这会儿的处境是进退维谷,这女人如同一位嘶叫救命的溺者,是不能轻易把手递过去的,否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也被她拖下水去。高明的办法是扔给她一把稻草,可稻草在哪里?
轩的老婆说,轩说你告诉过他许多虹的事——
偌旺清楚这是她下手“掏”了。这在军事上的术语叫“诱敌深入”。
轩的老婆显然对抗不住偌旺的平静,继续朝深处“钓”:虹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
偌旺淡淡一笑说,我与她素昧平生如何知道?
轩的老婆说,杨军不是给你说了许多么?
偌旺看着轩的老婆那一双哀怨的眼睛,不由动了恻隐之念,正想开口说几句暖她心的话时,突然发现她膝上的人造革提包是半开着的,里边露着一排录音机的按键。他顿时来了怒气,啥玩艺儿给谁都来这一套?刚刚还想扔给她一把稻草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他差一点失控冲过去抢她的提包,把她的录音机砸个稀巴烂。然而,突来的灵机利住了他行将爆发的失控。
偌旺亮起了嗓门说,轩这个人真他妈不地道,我压根就不认识虹如何会知道她的七七八八?轩这不是胡扯八道又是啥?
轩的老婆大惊失色。
偌旺继续着高嗓门,就凭轩这道德观念别说拘留就是立马拉出去枪毙都够格!
轩的老婆怏怏而回。
偌旺又翻出杨军前几个月寄来的那封信:偌旺兄:
您好!久违了,想您。
湖边弟兄们在一块谈笑,万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轰向我与虹以及若干弟兄们的炸弹。有人连续写匿名信告诉市委、A大、A省委,省委副书记也就做了批示叫从速查处。
告恶状的人当然不是咱们弟兄,但此人去过湖边,估计是K市经研中心的一个东西。据说此人是我离开后到湖边的,此人和虹同一个单位且有些不愉快。此人在信中告A大理论进修班反革命有之、流氓有之……说我搞了几个本科生,说班里所有的弟兄都有情夫情妇且互相交换,还说某某人帐子还来不及放下来就性交云云。
A大对此极为重视,据悉已开始动作。其实我在湖边并没有说什么,起码我绝对不会承认,望老兄对此有所认识。待对证时我可是一句也不认的。
估计此人也向H省委及省社联也告了状。您老兄若听到请辟谣,因为这关系到我与虹以及不少弟兄们的命运,玩笑不得!如今真他妈的什么人都有,此事对我也是个教训。
班里诸位弟兄无不义愤填膺,大家已打定主意:共同强烈要求校方立即查写信的人,一旦查出即起诉之。其实此人与我等无冤无仇,你恨谁告谁得了,干嘛扯上一批?
收信后,请老兄即告诉杰与昌。我知道你们也是铁哥们,你的话他们会放在心上的。
您想想我走后您在湖边还给谁提及过这事?一定要把窟窿堵住。
祝秋祺。望速来信!
弟 杨军
10月20日
另外,告状信寄自K市,署名“一位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