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棒槌高中毕了业,就住在了蒲团河边上,这让刘家屯的人拿他毫无办法。刘棒槌的父亲是个残疾人,每天都一瘸一拐地到地里侍弄庄稼。刘棒槌的母亲是个又高又大的女人,头脑有点迟钝,但她能把整个儿家撑起来。刘棒槌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从小学一直读到县高中,高考时只差几分落了榜,他没有复读,就回村子了。他认为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他上了大学,家里也很难支付他的学费。刘棒槌不善于种庄稼,后来他就承包了离村子一里半地的蒲团河。蒲团河是被屯子里遗弃的一个臭水泡子,说它是河,因为当年村里的莲草河在这臭水泡子打了个旋儿,后来河水瘦了,蒲团河就被莲草河甩了出去,成了臭水泡子。蒲团河的水现在的来源是附近高处的梯田和山里的一眼清泉,旱时蒲团河能见底,涝时这蒲团河也能淹死人。刘棒槌承包蒲团河是想在这河里养泥鳅,承包的第一年,刘棒槌没有往蒲团河里撒鱼苗,就在这河里打捞出了上千斤的泥鳅。他把这泥鳅卖给了县城的大饭店,赚了一万多块钱。刘棒槌的钱挣得太容易,屯子里的人说他不是在养泥鳅,他是在蒲团河里捞钱。屯子里也有人说这刘棒槌书没有白念,肚子里肯定有学问,知道干啥能赚钱。
刘棒槌觉得第一年养鱼是白赚,第二年就未必是白赚,他开始往这蒲团河里扔蛤蟆,也扔比泥鳅更值钱的鱼——鳝鱼。从这时候开始,刘棒槌就在蒲团河边盖了两间房子,除了看河里的鱼和蛤蟆,还在屋子里看书吹口琴。吹口琴还是他在读中学的时候跟同桌侯广军学的。侯广军是县城里的人,小伙儿长得帅,夏天穿着一件快拖到膝盖的红T恤,牛仔短裤,脚上穿着什么阿迪达斯的运动鞋。这小子好运动,学习不好,也没考上大学,但他父亲是一个饲料厂的厂长,他就到厂里给他爸开车。刘棒槌觉得生活到了侯广军的份儿上,幸福也就到了终点。后来他就开始模仿侯广军,他也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是县城地摊市场上的廉价货,才二十块钱,牛仔短裤也才十几块钱,脚上的运动鞋是革的,才三十块钱,唯独花四十块钱买了一支口琴……
刘棒槌成了农村的富人(这是侯广军对他的称呼),侯广军就在这年的秋天开着桑塔纳轿车来看他。两个人很亲热,一块儿骂原来的班主任,又眉飞色舞地谈班里最漂亮的女同学,然后两个人用口琴合奏了一曲《我是一个兵》。侯广军临走的时候,刘棒槌给他装了满满一袋子鳝鱼。侯广军把车门拉开,对刘棒槌说,咱们班的花姑娘朱艳玲高考落榜以后,一直在家待着,现在办了一家工厂,叫银钗股份有限公司。你猜是干啥的,做绿豆芽的。前几天见到我还跟我吹,她要上新品种,生产黄豆芽。我看她这个企业纯粹是玩儿的,能挣几个钱?老刘,这对咱俩是个机会,咱俩得追她……
刘棒槌说,我是个农村人,就是有一座金山,她也不会嫁给我。主要是我们俩生活习惯不一样,我愿意闻牛粪味儿,草房烟囱里冒出的柴草的烟味儿。我经常不洗脸,没有每次吃饭前洗手的习惯,这些都是朱艳玲不喜欢的。老侯,机会是你的。
侯广军说,那我这几天就把她拿下了,过些日子我领她来看你。说完,汽车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就在刘棒槌返回河边屋子的时候,一推门好玄没把他吓着,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穿着紧身裤子和短小的上衣,正在屋里洗脸。刘棒槌问,你是谁?
这大姑娘用刘棒槌那条脏得有些发黄的毛巾擦着脸,说,你就不认识我?咱们一个屯儿的,我读完了小学,到江北兴隆镇我舅舅那儿读的中学。读小学的时候咱们天天在一块儿……想起来没有?
刘棒槌笑了,说,看着面熟,也知道你是咱们屯儿的,可你毕竟离开这屯子十来年了,你叫……
大姑娘说,我叫姜秀芹,小名儿叫大芹。
刘棒槌就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又问,你咋来这儿?
姜秀芹说,靠着你河边儿的这七亩地是我家的。我爹让后岭的齐老转儿雇去养猪了,我妈总腰疼,下不了地,往年这地都是我堂哥帮着种的,年底的时候他要抽百分之三十的收成。我回来了,不能眼睁睁地让人家把地种了,收成让人家拿走。
刘棒槌说,我常年在这河旁边,咋没见到你?
姜秀芹说,我才回来六天,这地里也没啥活儿了,就是常过来看看庄稼生没生虫子,有没有家雀儿祸害粮食。算起来我来过六七趟了,你没看见我,我可看见你了。往后咱俩可是邻居了,说不准会麻烦你,你不嫌弃就行。
刘棒槌说,又是同村人,又是小学同学,有啥嫌弃的。
姜秀芹走了,冲刘棒槌使劲儿笑了一下,笑得刘棒槌心里有些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