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一个粗重的男声从坡上落下来。众人循声望去,屋角坡路边冒出村主任许通达那顶藏青色的鸭舌帽。许村主任的鸭舌帽是在市里一家报社当记者的女儿给他买的,全栗树垭村独一无二的一顶。
关于这顶帽子,完全可以拿出来说说。许村主任的鸭舌帽买回来戴在头上,不仅模样儿好看、周正,戴着的感觉也蛮舒服。许村主任在众人面前显摆,吹嘘说这顶帽子老贵,顶女儿半个月工资,引得村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很羡慕。刚开始人家要戴鸭舌帽试试,村主任就摘下帽子给人家戴。后来有人掏钱,要许村主任给记者女儿知会一声,帮着买一顶。不知什么原因,答应帮忙的许村主任几天后把钱原数退还给人家,说是市场上断了货。可是,阳坡上的吴贵想这种帽子都快想疯了。他不知通过哪条渠道居然买回来一顶,牌子和款式与许村主任的一模一样,只是价格不是村主任说的那回事,他只花了25元。得知消息的许村主任当夜就到了吴贵家。吴贵一直申请低保,上面不给批。村主任对吴贵说,这回村里多要了一个指标,可以考虑给你。吴贵感激涕零,言称无以报答。村主任摘下帽子拍了拍说,报答的话就不讲了。你只明白一个道理就行,命该有的终会有,命里没有不强求。村主任这话什么意思?吴贵最后悟出来了。他把那顶鸭舌帽压在箱底,买回来一天都没戴过。
年底,吴贵吃上了低保。
许村主任把三妹抓钱的手握在自己大巴掌内,迟迟不松开,好像怕那些钱被猪贩子抢走。他说,这件事我有责任出面处理一下。
煮熟的鸭子难道要飞?三角眼看看来人,你是谁?想管闲事吧?
许通达将三妹拽到身后,两只手叉在腰上,回击说,本人是这里的村主任,姓许名通达,栗树垭村的闲事忙事都归我管。不是我想管,我也是尽职责。我如果一撒手,有些人的阴谋就会得逞,栗树垭村的老百姓难免会上当受骗。
两个猪贩子见许村主任的话句句带刺,且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知道碰上土皇帝了,马上装委屈。三角眼说,既然你是村主任,这件事还请你主持公道……
许村主任摆摆手,制止三角眼说,你别插话,我先听老板说说情况。
二毛早把椅子挪到许村主任屁股下了。许村主任听二毛啰里吧嗦说了卖猪买猪的过程,也不让猪贩子解释,直接问,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要求买猪,还是人家接你们来卖猪?再问你们,老板家的猪咬人,这个情况事先跟你们说清楚没有?
对猪贩子来说,村主任的两个问题都是下套,是设局,是陷阱,根本用不着回答。
许村主任又说,离家四五里,各处一乡俗。土家人做生意有个规矩,叫“买卖不过阳沟”,不知你们听说没有。这规矩在我们栗树垭村不许破坏。
村主任的口气很霸道,人家门前三尺硬土。塌鼻梁两手一摊,照你说我们两千多块钱白甩了?
村主任拍了一下三妹的大腿说,吃菜吃有味的,说话说有理的。我也没说你们的钱白甩了,你们是花钱买猪,又不是遭了偷或遭了抢。说完,村主任朝猪栏指了指。
三角眼顺着村主任的指头看到了无助,沮丧着一张脸说,可是——
没有可是。三角眼的话被村主任横蛮截断,你在北京接个律师来评评,也是这个理。
猪贩子心知,村主任和猪老板简直就是同谋。他们遭了地方保护主义的暗算,再理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秀才既然遇到兵,认倒霉算了。两人商量一下,让步说,我们不买猪了,自愿赔偿老板一些损失,请村主任作主,让老板退我们一些钱。
本村主任没有搅乱你们生意的意思,赔损失的话是你们说的,是自愿的,谁也没强迫你们。那好吧,三妹,你给两位师傅退两千元。
村主任的话听起来没有余地,弄得身后的三妹不知如何是好。村主任一把抓过三妹手里举着的钱,捻出4张后递给猪贩子,点点,当面点点。三角眼接过钱,问村主任,就这样?
村主任颇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还想怎样?
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塌鼻梁唯恐退回来的两千元又让村主任收回去,拉上三角眼蔫头巴脑走了。
三妹看着手里凭空得来的400元钱,心里有些没底。她说,村主任,这钱……
钱怎么的?
我觉得这钱来路不正。
这叫捞钱不费力,费力不捞钱。三妹,你和二毛只管放心,今天这事是村里调解处理的,我是村主任。说完这话,许村主任又在三妹肩膀上捏了一把,三妹蹙着眉头,疼得嘴角歪斜了一下。花甲之年的许村主任其他都好,就是有点好色,逮着机会喜欢在女人身上掐掐捏捏,有时手上还不知轻重。
二毛要留村主任吃晚饭,喝杯酒。村主任不吃饭,要走。二毛就吩咐三妹送送村主任——这正合村主任的心意。村主任的那些小动作二毛又不是没看见,但他还要三妹送村主任,他的讨好巴结有些出格,三妹不情愿,她想骂一句糙人。村主任看出三妹的心思,就说,有些话我还要给三妹单独交代交代,三妹送我一段路也好。村主任都说出了这话,三妹再不送他,就显得不近人情,也不合礼数。
山里的早春还没有从冬眠中醒来,坡路两边全是衰败的茅草和荆棘,风吹得萧条的坡面乱动一气,只有头顶窄窄的天空能让人的视线稍稍放远。走前面的村主任突然停下来,回头对三妹说,三妹,你走拢来点好不好,为什么隔我这么远?我又不会吃你。
三妹说,村主任你有话就讲,我听得见。
村主任说,我是喜欢你的,我想和你好一下。村主任作报告惯了,开篇破题,话来得跟脚下的坡路一样陡。
三妹说,你是村主任……
你还晓得我是村主任?村主任的脸上起了邪笑。
当然晓得,我和二毛都尊重你。
莫提二毛了。村主任脸上有了硬度,说,你跟我好,我不会亏待你,包你发财。
三妹仰头看看天空,那里云层低垂,厚重沉默。村主任,明天恐怕有雨。
村主任伸出手要拉三妹,三妹扭身躲开。村主任说,我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他左手提放耳边,做一个打电话的姿势,然后整个人顺坡路一高一高地走了。